生为女子

四川经济日报 2019-12-05 06:52 大字

□ 何竞(成都)

儿时,外婆和母亲常常以开玩笑的口吻,闲聊我的出生。

她们说的重点其实不是我,是我从未谋面的奶奶。当年,母亲在城里医院生下早产的我,乡下奶奶听闻孙儿要早出生的消息,紧张地跑到鸡圈逮了两只肥母鸡,刚抓好鸡翅膀,又有信使来告:生的不是孙儿,是孙女。奶奶呀一声,松开手,两只母鸡得到皇恩大赦,夺路而逃。奶奶拍拍手,自语道:“那就不慌着送鸡过去了。”

多少年了,母亲讲起这些来,虽当作笑话谈资,还是会红了眼眶。小小的我,更觉得受了天大刺激——怎么,我还不如两只母鸡有价值吗?

真是奇迹般的逃避,从此母亲和我,齐齐拒绝跟随父亲回他遥遥的故乡,父亲也不强迫我们,我与奶奶的初次见面,竟延宕到了二十岁,我上大二那年,父亲才将磨磨蹭蹭的我,带回他的老家。

在这二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但唯一不变的,是奶奶对于重男轻女的执念,幸亏后来二叔为她生下一个孙子,否则她会因此而寝食难安,老年生活的快乐也大打折扣吧?

二十年来我未见奶奶的面,却似有似无地生活在一片乌云之下。因为是女儿身,仿佛成为洗刷不去的原罪,令我莫名就矮了人家半截,但我又是不愿服输的性子,样样还想争得比男孩更强一些,心里难免堵上一口气,不能真正快乐。

我以为见到奶奶会更加不快乐,毕竟当初她那么直白地嫌弃过我的出生,但真的见面,发现她就是一个白发善眉的乡下老太太,穿蓝色罩衣,系一条粗布围裙,脸上皱纹如沟壑,一双手伸出来,粗糙如锉刀。当奶奶用这双锉刀般的手握住我时,我竟然瞬间原谅了她这二十年来对我的“嫌弃”。这样说并不公平,她也许早就想通,不再失望于我的出生,但我与母亲沉默地结成了统一战线,我们并不向奶奶靠近半分,她也只能维持现状。

奶奶握住我的手,给我一种奇异而新特的感觉,不像是祖辈握住孙女的手,而是一个生长大山之中的女子,握住了我的手。我还能怪怨或赌气吗?奶奶一辈子没有受过什么文化熏陶,对她而言,男尊女卑已根深蒂固地植于脑海,她并不讨厌我,却无法摆脱传统顽固的偏见。

我与奶奶的和解,来得比想象中迅疾和轻易,简直出乎自己意料。在见到她时,在她亲昵地捧握我手时,我才放下了对自己的拷问——也许我不愿承认,但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多多少少,也是将自己的女性身份,视为一种原罪的存在。

两年多前,我维系十一年的婚姻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倘若离婚,成为一个五岁孩童的单亲妈妈,我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勇气与能力?能不能担起孩子以及家庭的重任?我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放手。如果说二十岁时我与奶奶的和解,是我认可了生为女子不是与生俱来的罪过,那么,在真正走出婚姻的那一刻,作为女性的我,才学会去独立于人世,一头扎进风雨,洗历成长。

正式离婚之前,在我眼前交替出现的,是两个民国女子,她们何其普通,原本不会给世人留下多少谈资,可她们不幸都嫁了太有名的男子,于是一生的爱恨荣辱被显微镜放大,世人清晰可见。这两个女子,一个叫朱安,一个是张幼仪,她们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点何其相似,甚至,她们对未来丈夫的敬佩和崇拜,都如此相似。

鲁迅对朱安,一开始是抱着“平等交流”的希望,写信嘱托朱安学写字读书,但朱安尝试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对学习毫无兴趣,再说这与她从小接受的“相夫教子”好女人准则并不相宜,于是搁置作罢。从她放弃对知识追逐的那天起,其实她与鲁迅之间,已永无相爱的可能。

张幼仪不一样。她在国外,怀着身孕还被徐志摩逼着打胎离婚,万般痛苦的她,生下儿子又不幸夭折,她却没有因此放弃自己的人生,反而认真吸纳知识,日后回国,历经沧桑的她成功创业,能与徐志摩平等对话,赢得了前夫全家的由衷尊重。

这两个女子,前半段命运轨迹相似,都是不被自己丈夫所喜的“弃妇”,但一个选择了隐忍到死,一个选择了涅 重生,后半段人生,活出了截然不同的滋味。张幼仪用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片天地,更在中年时,获得知己般的爱情,缔结第二段婚姻。一个女人,可以被抛弃、羞辱、践踏、打倒,但只要她还有一分骨子里的果敢与勇气,总会再度站立。

我从出生那天起,仿佛就一直在和自己的女性身份较劲,几十年的光阴匆匆而过,我却错将时间和精力花在了赌气上面,却不知潜意识里,连自己都看轻自己,害怕独立,畏惧世间风雨,我还如何真正成长呢?在正式成为单亲妈妈之后,我才学会去与自己和解。

是的,女性的成长,是如此曲折与艰难的旅程,不是要与曾嫌弃我“不是孙儿”的奶奶和解,不是与社会对于“女性不如男”的偏颇思维和解,而是与自身和解。我要明白自己才是命运的主人,没有人可以为我的悲欢负责,除了自己。

女性的生存困境,在学业、事业、家庭乃至社会中的困境,如果不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永远无法突破和改变,而我们这一代女性,何其幸运,能有受教育的权利,有学知识的机会,和男性一样,能用智慧的思想来武装自己,争取到与世间男子平等对话的一席之地,这一切哪里是轻易得来的呢?不知多少女子,用她们的血泪才推动了历史的进步,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

做张幼仪很难,她在独自吞咽悲恸哀伤的同时,还在读书学习,但事实证明了,生为女子,只有成为这样坚强的“张幼仪”,我们才有逆袭之路,才能为晦暗的命运翻牌,让人生走向幸福的可能。否则,生为女子,软弱和糊涂到底,只能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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