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卧底暗访成都典歌文化传媒公司：男员工假扮女性吸引男网友，步步引诱对方玩游戏充值 你们游戏充值追到的芳心是他们玩套路揽财的居心
公司员工在网上和客户聊天
记者以客户身份与公司员工聊天截图
记者与对方视频显示为一女性
和你在网上谈恋爱、玩游戏的“白富美”，其实是个“抠脚大汉”……
看套路背后3种心理道德自省
“不想再骗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坚持了20多天之后，他毅然辞职，“这种工作让我很恶心，和诈骗有什么区别？”
——周某（化名），男，典歌文化传媒公司前员工
金钱满足
最开始确实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发暧昧文字时，感觉很恶心，“但拿到高额提成后，那种满足感瞬间战胜了一切，你不干也总有别人干，而且这点钱对那些人来说也不算什么。”
——沈某（化名），男，曾经在一家游戏推广公司做类似工作
网络刺激
见过的客户，最多有充到60万的，“其实就是吃准了很多男人，喜欢在网上找刺激，感觉在女网友身上有机可乘的心态。”
——沈某（化名），男，曾在一游戏推广公司做类似工作
只要拿起手机，立马就转变身份，把自己假扮成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和微信里的男人撒娇卖萌。这是23岁的周某（化名）每天在公司上班的任务，目的是与这些男性网友建立感情，诱骗他们玩公司推广的手机游戏，在里面各种充值。
坚持了20多天之后，周某毅然从成都典歌文化传媒公司辞职，“这种工作让我很恶心，和诈骗有什么区别？”
最近，红星新闻记者分别以求职者和客户的身份，对这家公司进行了暗访，记录了公司男员工在女主播配合下网上假扮女性与男性网友聊天，最终引诱其一同玩游戏并且充值的过程。原来，在网上和你谈恋爱、玩游戏的“白富美”，背后其实是位“抠脚大汉”……
A
游戏推广变陪聊
小伙入职不到一个月选择辞职
在公司上班的日子，每天都是良心和金钱诱惑之间的对抗。最终，坚持不到一个月，周某选择了辞职退出，“不想再骗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2019年6月底，周某通过BOSS招聘，联系上成都一家名为“典歌文化传媒”的公司，“他们在招游戏网络营销员，月薪5000到1万。”投了简历之后不久，周某得到了公司的面试通知，最终顺利入职。
不过，和自己想象的网络营销、网游推广工作不一样，入职后，他每天的任务，竟然是和素不相识的男性加上微信，通过聊天建立感情，让对方陪自己去玩一款名为“仙梦起源”的手机游戏。
“玩游戏的目的是让这些男人在里面充值，让公司从中盈利。”周某说，公司要求，所有陪聊的男员工，都要以女性身份，争取和微信中的男性网恋。
在公司一众年轻人每天的努力下，源源不断的真金白银化作“元宝”进入他们的游戏账户，然后由公司提现，变成收益以及员工的提成。
事实是否真如周某所述，“上班就是与男人陪聊，骗金骗银骗感情”？红星新闻记者分别以求职者和网友的身份，对该公司进行了暗访。
B
工作就是陪人聊天
假扮女性聊感情引导对方玩游戏
和记者想象的一样，这样的公司，很容易进。在投了简历接到通知之后，记者前往了成都金牛万达甲级B座1502号的典歌文化传媒公司办公地。
记者在接受自称是公司老总的汪姓男子面试时发现，工作经历少、喜欢上网玩游戏、想挣钱的人，更符合公司的用人标准。
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终于说到了游戏和职务的话题。对方称，“你以后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托，你带别人玩，你说你是什么嘛？”汪姓男子进一步解释，带别人玩也不是玩游戏，是需要带别人到公司的游戏里面去消费。
因此，作为公司员工，要学会和别人聊天，并且要聊得很到位，建立起感情，甚至让对方追求你，“你知道，很多游戏可以在里面结婚、生娃娃、组建家园，我们就打这样的幌子，让客户在虚拟世界里，能够得到一些心灵的寄托，让他去游戏里面买什么婚纱之类的，光这个东西就是几千上万块，很简单，没什么难度，就看你聊得好不好。”
一语道破天机。那既然是聊感情，还要在游戏里结婚，那就要去找女性客户？对方随即笑着说，“你不是以你本人的形象，而是以女主播的形象去开发客户，你的身份包装成一个女的就行了，理解了嘛。”
对方介绍，这一工种，每月底薪3000元，提成是充值金额的6%到15%。累计充5000奖励300元，累计充1万，奖500元，单次充1万以上奖400，两万以上奖600。如果充值5万以上，还有500元的绩效工资。“每个月挣5000元以上，是很容易的事。”
C
员工统称叫“沈潘婷”
有女主播专门应付语音视频需求
再有能力的员工，也需要公司一套成熟的操作手段和套路作为支撑，对每一位新员工，公司还安排了专门的培训。
面试后的第二天，公司另一位负责人在给记者培训时表示，陪聊的对象，由公司提供，“我们有专门的引流部门，负责把这些客户找来。”
记者发现，公司员工分成了两个团队，其中一个前端团队专门负责在探探、陌陌和微信等社交软件上，以女性身份去加男性网友，双方认识并大致了解之后，这些员工会将公司提供的微信号告诉认识的男性，让其加微信成为朋友。
而使用这些微信的，就是后端像周某这样的另一团队员工，负责每天陪聊建立感情，再引诱其去玩游戏。周某说，在前端和后端交接的时候，前端同事会将该客户的个人信息和兴趣爱好告诉后端的同事，达到无缝对接。“公司有很多微信账户，专门供员工使用与客户聊天，一般一个账户要同时聊4个以上的男性，而每一个账户，对所有客户都统称自己名字叫‘沈潘婷’。”
记者发现，公司20多位陪聊员工中，绝大多数是男性，那么，在聊天过程中，如果客户发送语音，甚至开启视频聊天，这些实际的男员工如何应对？公司负责人称，有一位女主播会专门做这件事，“没问题，要语音可以语音，要视频可以视频。”
●卧底暗访 公司套路这样操作……
扮女性，聊故事，让对方喜欢和追求
再诱导对方玩游戏 通过要礼物让其充值
了解客户、建立感情、讲故事……该公司有专门的步骤细节材料，供新员工学习。在经过公司负责人的培训后，记者进入了办公大厅，跟随一位老员工一起学习。
每天上午11点上班，晚上9点半下班。傍晚时分是聊天高峰期，办公室里，大家专注于手机或电脑屏幕，一边工作，一边吃着零食。一位老员工向记者介绍了详细操作流程。“让客户感觉你是他女朋友，嘘寒问暖，特别投入，最好是让他能够追求你。”
通常，公司员工均以“自己以前受过伤，有点不相信现实的爱情，后来通过游戏走出来，想在虚拟环境中有个依靠”为理由，引诱客户陪自己玩游戏。如果客户是安卓手机就发游戏链接，如果是苹果手机，就让客户搜索“仙梦起源”。“如果客户追你，那么陪伴是不是最长情的告白？连陪我做我喜欢的事情都不愿意，那叫什么喜欢呢？”这位公司员工说，最开始从小笔金额入手，比如让客户去充值升级或送点玫瑰花之类的。
为了不让客户怀疑，公司也会帮员工在账户中充入一些“元宝”，使客户觉得并不是自己一人在充值。公司员工透露，他们通常都会根据客户所在城市，谎称自己在另一个较远的城市，如果后期客户要求见面，就让客户充几千上万元作为条件，如果对方做到了，公司会制作一些假机票，假装要去找客户。“登机前玩游戏，充十个火箭祝我一路平安，等飞机落地假装收不到客户信息，跟客户生气，充九个玫瑰哄开心。最后说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充不见面，让客户自己放弃。”记者在公司一份“引导充值”的材料中看到这样的表述。
“一个客户至少玩一个月，榨得他实在没钱了，也不能直接删微信，因为这样容易被怀疑和举报。”公司员工说。
公司负责人说，客户注册账号后，公司就会把对方的账号录入到系统里面，对方每一笔消费都会在系统中显示。
记者加两个不同微信号，交流三天
想看看对方 画面中出现的是同一位女主播
暗访期间，记者添加了周某提供的两个微信号，与对方建立了联系。两位“女性”开始与记者展开漫长的聊天。果然，两个微信号朋友圈的照片都为女性，均叫“沈潘婷”。经过三天交流，对方提到平时的兴趣爱好是玩游戏，并让记者下载“仙梦起源”，整个过程与典歌文化传媒公司相关负责人、员工及记者卧底公司所见所闻如出一辙。
这款名为“仙梦起源”的手机游戏，根据介绍是一款仙侠角色扮演类的打斗游戏，玩家将扮演一个技艺高超的角色，可自由选择别人对战，提高自己的等级和实力。
通过手机下载该游戏APP，注册账号后，可获取一个角色，记者发现，游戏中涉及很多充值项目，同时还可以与另外的网络玩家，在游戏中求婚、结婚、生宝宝，建立一个虚拟家庭，而这些无一例外都要充值才能实现。
在玩游戏期间，其中一位游戏推广员向记者索要“衣服”、“武器”，甚至提出“结婚”。大约一周后，记者向两个微信账户提出想看看对方样子，多番沟通后，其中一个微信用户打开了视频，另一个微信用户则发来了一张照片，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出现在两个画面中的，是同一个女人。
●业内人士 讲述行业秘密……
类似游戏可玩性不高 只能这样“骗取”充值
典歌文化传媒公司一位员工称，“仙梦起源”这款游戏有五家公司在营销，他们只是其中一家。一位从事IT行业的人士告诉记者，如今，类似的手游、页游成百上千，但可玩性不是很高。“这类游戏只需要注册个账号，点开直接就玩，有些不需花太多时间，游戏角色不仅可自动寻路，还可自动做任务。要升级，只需充钱就可以。”
对方称，经常会有一些弹窗的网游广告，请明星代言，但这些广告价格不低，且广告位置也有限，大多数网络游戏制作商和运营商，打不起这样的广告，就将游戏推广外包给第三方公司去做，并且一款同样的网络游戏，有很多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在经营。如此一来，游戏推广人员就变得很重要。对方称，让男员工在网上扮演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和70后、80后有经济基础的人聊天。如果碰到想要发语音甚至开视频通话的人，公司专门有女员工进行回复和视频。 “因为了解男人的永远是男人，他们抓住了男性的特点。殊不知，这些天天陪你卖萌撒娇的很有可能是一个抠脚大汉。”
“就是吃准了很多男人喜欢在网上找刺激的心态”
与周某一样，曾在一家游戏推广公司做类似工作的沈某（化名）告诉记者，最开始确实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发暧昧文字时，感觉很恶心，“但拿到高额提成后，那种满足感瞬间战胜了一切，你不干也总有别人干，而且这点钱对那些人来说也不算什么。”沈某说，他见过的客户，最多有充到60万的，“其实就是吃准了很多男人喜欢在网上找刺激，感觉在女网友身上有机可乘的心态。”
红星新闻记者 摄影报道
/ 律师释法 /
游走在法律的
灰色边缘地带
或涉嫌诈骗、虚假宣传
四川凡高律师事务所林小明律师说，游戏推广公司让男性员工冒充女性，在网上和男性网友聊天，进而建立情感让男性网友去玩游戏充值的套路，属于游走在法律的灰色边缘地带。
“如果是以冒充的女性角色与男性网友通过网聊建立了所谓‘恋爱’等较为特殊的关系，而男性网友为了获取‘恋人’的芳心而充值游戏，且游戏本身具有一定欺骗性，数额达到一定额度，那么游戏推广公司已经涉嫌诈骗罪。
但是如果游戏推广公司仅以冒充女性角色与男性网友建立一定而不是较为特殊的感情，并且男性网友所玩游戏并不带有欺骗性的话，那么这种情况就够不上犯罪，尽管具有一定欺诈性，但仍属于男性网友自担风险的行为。不过，这种不道德的商业欺诈行为也应当受到谴责和唾弃。
而泰和泰律师事务所廖华律师认为，游戏代理公司进行推广时，实际上也是在向消费者提供一种服务，或是销售一种产品，因此公司应当尊重消费者的知情权和选择权，不能虚假宣传。“男扮女去诱导消费者玩游戏，充值，已经涉嫌虚假宣传，并且侵犯了充值客户的知情权，市场监管部门应当予以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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