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平民女校

陇东报 2019-09-07 00:54 大字

朱 蕊

过了石门一路路口,继续往东走,就有掩映在绿化中的弄堂了。先是汾阳坊,红的和灰的砖墙,墙砖之间白线勾画分明,白色或者灰色的窗框,红瓦屋顶,有小汽车停在弄堂口,感觉弄堂口的窄小,以前没觉得啊,以前感觉汾阳坊和它旁边的多福里,以及再东面一点的念吾新邨以及再再东面的福明邨都是宽大的弄堂。几十年以后再一次走过这里的时候,看到汾阳坊、多福里、念吾新邨、福明邨里分明有同学过来和我招呼,还是当年的模样。但福明邨其实已经不存在了。延中绿地动迁,福明邨不见了,上面提及的几条弄堂也是被切去了本来沿街的“门面”,做了绿化,还要让位给延安路高架扩路,现在的弄堂口应该是原来的弄堂中。福明邨东面,靠近成都北路就是我曾住过的辅德里,现在我要去的目的地——平民女校。

走过原来福明邨的位置、现在的绿地,我不由自主抬头仰望,似乎三楼的那个阳台还在。夏夜,和闺蜜在沿街的三楼阳台纳凉,下面黄色街灯将婆娑树影投在马路上,延安路车来车往,车灯和街灯交相辉映,还有马路两边建筑物内的万家灯火,城市的亮度刚刚好,不烦躁也不阴暗。阳台上能看到对面中德医院的轮廓,这座三层花园洋房,为文艺复兴时期风格建筑,看起来非常漂亮。闺蜜说包括她在内的他们家六兄妹都出生在这家医院。

当走过福明邨原址的时候,我又想起闺蜜说过,还好她有个哥哥叫明福,就是因福明邨而起的名字。不然,福明邨没有了,她的童年青少年不知要去哪里找。我似乎比她更幸运一些,我的童年青少年就在隔壁,一步跨过去就可以看到了。

延中绿地靠近成都北路口有两排石库门房子,灰色墙砖,浅灰色石库门框,黑色大门,门上有红砖雕刻的装饰,现在可以看到沿马路那排房子的墙上有“中共二大会址纪念馆”的铭牌,在二大会址的后面才是“平民女校”——我曾经住在这里很多年。当然,“二大会址”本来并不靠近马路,在其前面应该还有几排房子的。

前后两排房子连接的弄口现在有“辅德里”石牌,但以前里弄牌铭并不在这里。现在前后弄堂都没有了,只有这两排房子。因此,我对这条弄堂又有点陌生感,虽然应该是熟悉到知道它所有纹理的。好在我马上找到了“平民女校”。汉白玉的“平民女校”铭牌镶嵌在灰砖墙上。原来,“平民女校”1959年就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了?怪不得住在此地时听到各种传说。但记得分明的是当时这里并没有任何标记,房子与左右隔壁一样陈旧黯淡,黑漆大门因年久失修而油漆斑驳,平时一般不开启大门,大家都走连着灶间的后门,因而偶尔开启大门时那门就会发出“吱吱嘎嘎”沉重艰难的声响。

站在门外端详着这幢房子,那些记忆,纷至沓来……

最早看到牌子是上世纪80年代的某个日子。某天突然发现了牌子,仔细读了文字,才敢确认此处房子真的非同寻常。以前总是听邻居说,但始终是不确定的。当时(上世纪70年代)邻居为了证明所说,还拉着我到灶间连接客堂间的过道处,指着过道上方一堆积满油污尘垢的旧竹篮说,“这里有个电铃。”我找了半天才在旧篮子的间隙或者说是背后发现那个扁圆的黑乎乎生满铁锈的东西。真的是个旧电铃!邻居看我有点相信了,就开始添油加醋地向我讲述她认为真实的但也可能是道听途说再加合理想象的故事。所有的想象基于当时的见识,还有《永不消逝的电波》《红岩》《清江壮歌》等等陪伴我们长大的文学作品佐证。

二大会址那所房子里住着我的同学,有天上学时我们俩说到,我在晒台上架个梯子可以逃到你家里去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架着梯子逃?我们那时真像着了魔一样。

我站在崭新的大敞着漆黑大门的石库门外,与当年的自己相遇。跨进大门,与那个我点点头说“我来了”,想和她握个手,无奈手里正举着一杯咖啡,“没关系,我们一起参观下吧。现在已经是纪念馆了,可以搞清史实了。”正和当年的自己交流着,过来一位工作人员对举着咖啡的我说“对不起,不能带饮料进来”,我一愣神,没想到这里已经不是当年,犹豫着是否要退出去,看到天井的角落有废物箱,将咖啡一饮而尽后扔了杯子。想想,那么多年,这里曾经是如何的烟火气啊,何止一杯咖啡?望一眼天井旁的厢房,也正开着窗户,里面现在是一排排凳子,是个教室的样子。那时住着宁波阿娘,一头银丝永远梳得一丝不苟,衣服也从不凌乱笔挺笔挺,她每天出来淘米的时候,伸出手来,就看到她手腕上的女式小金表亮闪闪的。

进大门后是天井,然后就是客堂间了。客堂间现在是展厅,展厅里有李大钊致同盟会会员吴弱男女士的信:“……须君出来作个明星,贤母良妻主义么?只能改进一个家庭,妇女参政运动么?只能造成几个女英雄……”陈独秀在《独秀文存》中说“唯希望新成立的平民女校做一个风雨晦暝中的晨鸡”。著名的作家丁玲是从这里出发的……

仅三十名学员的学校,一幢二楼二底的石库门房子,竟使现代史上如此之多的名人相聚,这种情景实可谓叹!我还记得曾看到过这样一段记载,中共的第二次代表大会时,毛泽东从湖南前来上海参加会议,在这条弄堂里转了几圈,因周围房子太相似没能找到会址而返回湖南。从此,我们这条弄堂印上了伟人的足迹。

1922年秋,应毛泽东之邀,李达赴湖南自修大学任教,平民女校由蔡和森和向警予负责,同年底因缺乏经费停办。平民女校虽然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但我确曾住平民女校二十年,且心临其境。

回到延安路上,阳光下,车水马龙。

对面的中德医院建筑于1923开始建造,后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在此开设了当时有“远东第一赌窟”之称的“富生赌场”。成为中德医院是再后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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