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窑罐
□阚文咏（成都）
在宜宾至南溪一条乡村公路旁，一个简陋的窑罐作坊映入我们几个路人的眼帘，各式各样的罐子层层叠叠地堆放在墙角和路边上，晴朗的天空下，这些土褐色的窑罐在一片田野乡风中泛出古朴的微光，我们忍不住停下车来，走进这个仿佛属于从前的老旧作坊。
沿着一条高低不平的羊肠小道，我们左一脚右一脚俯身而上，这条扭捏的小路将位于坡坎上的窑罐作坊分割成左右两边，左边是一字排开的椭圆形炉窖，炉膛里面都是空的，不知是生产不旺还是已经停产，但炉窖里那层厚厚的火山岩般的内壁，却透出了它曾经熊熊燃烧的兴旺，据说，这些炉窖在不经意间沉淀下来的岁月价值被某位深圳商人发现，曾经开出不菲的价格想把这个作坊变为私有。在小道的右面，就是一排排粗糙透风的红砖房，那些塑好型等待烧制的雏形罐钵就摆放在里面的木板支架上。小道的顶端则是取泥拌料磨球拉坯的地方，有宽阔的敞屋，也有露天作业的坑道。听人说，这里很早就是烧窑罐的地方。后来，时间改变了一切，就像从前的工厂变成了今天的作坊。如今这里没有了成群结队的工人，也没有像样的仓房，那些粗朴釉色的成品罐子随意地摆在户外任何一个地方，或沟壑里，或斜坡上，或者在落叶一地的竹林旁，这也意味着被辛辛苦苦烧制出来的窰罐并不值钱，随便来一辆破车就可以把它们拉走，然后颠颠簸簸地送到最低廉的市场上贱卖。
当人们把它们买回家里后，大多随便丢放在哪个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分配给它们一个角色，或做水缸盐罐饲料钵、或当米坛灰坛泡菜坛，从此领尝着属于自己那份酸甜苦辣……
而即便命运如此卑微，这些窑罐也难免世事变迁的冲击，那些光亮通透的玻璃器皿和泛滥成灾的塑料制品们，正风卷残云般登堂入室，毫不客气地将这些与世无争的坛坛罐罐替换出局，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日夜变换的生活方式也在不断地删除它们的存在，那些需要坛罐贮藏和时间淹制的慢日子早已变成了机器生产和智能速成的快生活。
幸好，我们的记忆还未被完全替代，当我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见到这些窑罐时，感觉就像遇到失散多年的故人，就在我们跑过去拍着这个坛敲着那个罐的时候，路边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乡村婆婆却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她的脸上挂着善意的取笑，心想：这些土里吧唧的坛子有什么好稀奇的，城里人未必就没有吃过泡菜和咸菜？显然乡村婆婆并不知道她和外面的生活相距有多远，也不会理解我们和这些窰罐相隔有多久，她更不知道，我们在这里，竟是和过去的生活作了一次偶然的重逢。
那天，我们用相机拍了不少照片，但无论怎样看，照片上的我们都带着喧嚣和矫情，唯有那些朴实的窑罐，毫无遮掩地圆撑着肚子，装下了世间所有的从容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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