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原是一场赴死的终极之考——读李银昭获“冰心散文奖”作品《别如秋叶之静美》

四川经济日报 2018-07-20 07:05 大字

□ 杨嘉利

去年,我出版诗集《彼岸花》时,有幸请到李银昭先生作序。序言的开头这样写道:“近来,不论是写诗、写散文,还是阅读,嘉利总是对生命、对死亡颇有兴趣。一个作家不关注生命,不关注死亡,其作品的尺度和分量是有限的。但一个作家的阅读、创作、思考,到了无不关乎生命、有关死亡的时候,对他的心灵、生命和他的精神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除非他面对死如面对生一样平淡、坦然。”

近几年,李银昭先生也写了不少关注生命与死亡的作品,而且颇有分量。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几十年也就是一个“生”字和一个“死”字。但世人常把“生”看得很重,而忽视了“死”的意义。就这个问题,我和李银昭先生有过一些交流,不多,却很深刻。我们都认同一个看法,即“生”很简单,无非是从母腹呱呱坠地。不论伟人、圣人,又或芸芸众生,生命的最初也不过如此。而“死”,却有可能完全不同了。古人说“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仅用十个字,便阐明了“死”的不同境界、不同意义。

由此,拜读到李银昭先生这篇刚获“冰心散文奖”的《别如秋叶之静美》,便丝毫没有意外之感了。这篇读来颇感厚重的散文,诠释的正是与死亡有关的主题。

在《别如秋叶之静美》一文中,我们看到,李银昭先生所写的,不只是李叔同这位把生命过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大师,还有李银昭先生的母亲,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村老人。

文章开头,李银昭这样写道:“多年前,读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这两句诗,总被诗里花儿的绚烂、秋叶的美丽所感动。后来,再读到这诗句,就不仅仅是花儿叶儿的美了,脑子里出现的往往是两句开头的字,即‘生\’和‘死\’。这两个字,随着时间的逝去,越来越觉出了它们的分量。前几天,又读这诗,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誉为‘清癯如鹤,语音如银铃\’的人。这个人就是李叔同,即后来出家的弘一法师。”

弘一法师,中国近代文化大师和佛学大师,为世人留下了叹为观止的精神财富,堪称“一代宗师”。 记得曾经在哪篇文章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印象很深,是张爱玲说的,李银昭也用在了他的这篇散文中。原话是:“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的外面,我是如此谦卑。”

李银昭的母亲,是一位和绝大多数母亲一样极为平凡的农家妇女。如果不是养育了一个后来成为了作家的儿子,她的形象或许不会出现在任何文学作品中。

而在李银昭笔下,就是这样两个生命形态、人生处境完全不同的人,对于“死”却有近乎一致的态度,也与我的看法不谋而合,那就是,“生”的意义,终究是要表现在“死”的分量上。

“别如秋叶之静美”,原文是“死如秋叶之静美”,是印度诗人泰戈尔的诗句。李银昭用它作文章的标题,只动了一字,即将“死”改成“别”,这一字之改,更加把人生的落幕透彻地看清:死只是尘世间一次寻常的别离,像秋叶般静美地回归到孕育万物的大地!

“死如秋叶之静美”的上一句,则是“生如夏花之绚烂”。

显然,在李银昭看来,李叔同的一生与这两句诗完全匹配:“李叔同的生命,大致可分为艺术的生命和宗教的生命。他的艺术生命,是‘绚烂\’的,而他的宗教生命则是‘静美\’的。”不过,对于李叔同“绚烂”的艺术生命和“静美”的宗教生命,李银昭并不打算着墨更多,毕竟“他离开我们七十多年了,研究他艺术、宗教的文章、专著层出不穷,每年都在出版”。那么,不写大师的艺术、宗教,又写大师什么呢?

李银昭说:“专从李叔同的死,从弘一法师的圆寂,说开去。”

他这样写道:“而李叔同却知道了自己的天命之期。他要走了,平静地安排和收拾着身后之事,像是又要作短暂的告别,从泉州回到西湖边,去虎跑寺会马一浮,去梅花屋会夏 尊,去春晖学校会丰子恺、刘质平。江南的山水,江南的友人,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李叔同平卧在床上,没有痛苦,没有悲哀,像是在假寐,静听着从西湖水面传来的音乐。”“秋叶,静静地在晚风里飘落,像是在与法师静静惜别。弘一法师安详、优雅的圆寂,是世间生命面对死亡的一种非凡之美,一种超然之美。”

至于母亲对“死”的态度,李银昭则写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母亲没现在这么老,走起路来听得见脚步声。我从成都回到老家的村子里。母亲走在我的前面,我们正在爬一道山坡。看着母亲的背影,我就说:妈,你死了的时候,我不会哭。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后来想了很多年也没想明白。母子两人好好地走路,突然就说到了死。掐指算算时日,那时母亲才四十出头。母亲没答理我,继续赶路,走到一处平坦路,听见母亲说:哭啥呢,世上没有不离开的老人,你们一哭,人就走得不顺当了。母亲说得随便,说得平静,就像说要去外婆家团年吃年饭那么宽松,那么轻便。”

于是,透过李银昭的文章,我们看到,在几十年前的杭州和几十年后的老家乡下,大师李叔同和识字并不多的母亲,对于“死”有着近乎一样的坦然;而这种坦然的态度,给李银昭留下了抹不去的回想,以至于许多年后沉淀为这篇能够折射出人性光辉的文字。

尽管,和弘一法师相比,李银昭的母亲对于死亡的认识也许没有那么深刻,但母亲对于“死”的态度,至少在作者眼里,毫无疑问与弘一法师相似,甚至一致,那便是坦然而从容;而这样的坦然和从容,并不是每一个走向生命终点的人都可以做到、可以拥有。

马丁·海德格尔曾说:“人是向死的存在。”对这句话,人们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我认为,人的“生”不过是用来为“死”而做的注释,是让灵魂可以从平凡步入崇高,也可以由崇高堕落至平凡的过程。佛语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人生几十年,也就是虚妄的几十年。这样的几十年后,如果我们不能以坦然和从容的姿态离开,那么我们的“生”也就毫无意义了。

对于这一点,能够悟透,并使其贯穿于自己的行为,我认为,是世间每一个拥有智慧的生命,都应该努力修炼和修成的一门功课。而修炼,甚至修成这门功课,与学历的高低、知识的多少并没有直接关系。至少,在李银昭先生的这篇散文中,从他母亲的身上,再次印证了我的这种看法。

写了李叔同的圆寂,李银昭又进一步写了母亲对于死的态度:“在母亲看来,死是一件不能慢待的事情,比生还应值得敬重。”“对死,母亲是从容的,是少恐惧的。这种从容和少恐惧,其实包含着无穷的勇气和智慧。那么,对死后的事,母亲究竟是怎样安排的呢?后来我明白了。因为不久,母亲的二姐,就是我们的二姨妈走了。母亲说,我老了,就照你姨妈的规矩办。姨妈的‘规矩\’究竟是什么呢?姨妈侧卧在床上,‘阿弥陀佛\’的念佛声,在屋里,房子里回响,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助念。其中有附近几个寺庙里的师傅、居士,有姨妈同修时的师兄师弟,几班人换着念,念佛声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持续了二十四小时。后来,听人讲,姨妈走的前一天,她的女儿,我们的表姐给姨妈照例洗了澡,换了衣服,还请人给她做了轻微的按摩。‘明天不做了,你也休息哈。\’姨妈却对表姐说了这么一句从未说过的话。她还补充说,这样很好了,明天休息了。第二天就说姨妈不吃饭了,她只是说想睡。微睡中,听见从姨妈嘴里传来轻微的念佛声。大家觉到不太妙,就请来了山上的师傅和居士,为姨妈助念。念诵声是和缓的,舒徐的,像一首静美的西归行进曲。姨妈在西归的行进曲中,就再没醒过来,姨妈像睡着了似的走了。后来听当时给姨妈穿老衣的师傅说,走了二十四小时后,姨妈的脸色还是红润的,而且四肢柔软,穿老衣很顺当。母亲听着这些话,母亲羡慕姨妈。就照你姨妈的这样办,母亲常拿姨妈来提醒我们。”

接着,李银昭还写了这样一段让我思考的话:“尽管晚辈们都孝顺她,敬重她,但母亲还是对她的身后事,放心不下,一旦碰上了那个话题,母亲就淡然地说着她的死,说着她死后的那些事。每到这时,我就望着母亲,就想起一个成语:视死如归。这个成语之前留下的总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这些激昂的印象。然而,对待死,母亲的淡然,才让人真正感受到了死后面那个‘归\’字的美丽。那是牧童横牛背的静美,那是长河落日圆的动人,那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纯净和透剔。在母亲眼里,死亡,是人生要面对的最后一次考试。生前,不论谁赢了多少,胜了多少,也不论谁输了多少,亏了多少,人生好不好,圆满不圆满,全在最后这一考。对这,母亲不仅坦然,似乎还有几分乐观和期待。母亲谨小慎微地把她生命中的每一次舍,每一次亏,每一次输,都视为垫高她走向‘最后\’的台阶。母亲自信满满地做好了她进入考场之前的各项准备。”

我之所以很喜欢李银昭写下的这段文字,原因不仅在于他写出了母亲作为平凡的农村老人,对于“死”,和弘一法师抱有相同的豁达态度,更在于,李银昭母亲把“死”看作赴一次生命的终极之考!而在这场终极之考前,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大小,都是为了能够在这场终极之考中考出好成绩,拿到可以让我们骄傲的高分!

从某个角度讲,这样的终极之考,就像世间的各种考试一样,分为小考、中考和高考。像弘一法师这样的大德之士,是赴了一场死亡的高考;而千千万万如作者母亲一样的普通人,则将赴一场死亡的中考或小考。然而,这场生命的终极之考,规格上的高低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让自己在赴考之前,认真而从容地做好生命的功课,让人生的几十年成为一份完美的答卷。

这,相信也是李银昭先生的思考吧。

“写到这里,又想起了泰戈尔的诗。人类自康德、叔本华到海德格尔以来,有关生命,有关死亡的追问,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泰戈尔如站在大地上的一位园丁,把‘向死而生\’‘先行到死中去\’这些哲学问题,当作田野的草叶和花朵,看成天空的飞鸟和新月,他优雅地吟唱着从生到死的‘绚烂\’和‘静美\’。而李叔同用从‘松枝落地\’,到安详善逝的整个生命,诠释着泰戈尔这两句诗的全部意义。看来,人,一旦预先步入了死的境界,从死的角度,以倒叙的方式,反观生,才能把人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自然地展现出来,做到从容淡然,气定神闲和‘诗意地栖息。\’”

如此,文章最后,李银昭慨然写道:“原以为,泰戈尔的诗,是写给李叔同的,其实不仅仅是写给李叔同的,也是写给姨妈的,写给健在的母亲的,同时也仿佛是写给我的,写给未来的我们的。”

事实上,李银昭先生借泰戈尔“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诗句,解读了活在文章中的弘一法师和活在他生命中的母亲,也诠释了生的美好、死的意义——让生成为从平凡步入崇高的过程,让死成为生命完美谢幕后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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