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毒父子的三次对视
今年6月14日，父亲回所探访儿子 
2017年12月14日，父子俩在戒毒所会面本报记者兰楠文/图
●排队打水时，即使隔着一个操场，他也一眼认出了穿着强戒服的儿子
●他请求戒毒所安排他见一见儿子，儿子的一句“老汉”让他悔不当初
●解除强戒后，他重新回到戒毒所，只为跟儿子说一句：“早日团聚”
“儿子，好好戒毒，我在家里等你回来团聚。”6月14日，四川省新华强制隔离戒毒所（以下简称“新华强戒所”）内，一对父子正在进行一次特殊的探访。这次探访，没有隔着橱窗，而是坐在一起，直述衷肠，直面过往。
父亲张建说：“等我儿子出来，我准备带他出去打工，一定脱离‘毒圈\’，决不再碰毒品。”
儿子张林说：“出所后，我想找份开装载机的工作，然后取个老婆，生个女儿……”
临别时，父子俩拥抱在了一起。在他们心中，新的生活已经敞开了大门。
第一眼
隔着操场的遥遥一望
张建，今年48岁，德阳人，曾经吸毒史超过20年。1992年，与妻子离婚后，张建外出打工。接下来的十几年，他辗转成都、天津、洛阳、郑州等地。张建说:“我干过厨师、搬运、漆工……但因为吸毒，没一份工作超过半年。”2016年5月，在成都打工期间，张建因吸毒被警方抓获，随后被送至新华强戒所戒毒。
张林，今年28岁，是张建的独子。父母离婚后，当时才两岁的张林便由爷爷奶奶抚养。自记事起，张建就没见过母亲。“我只跟我爷爷奶奶亲，是他们种果树把我养大的。爷爷每次到县城里卖了水果，回来总会给我带糖吃。他们从没要求我出人头地回报他们，只是希望我堂堂正正过完一生。但我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张林说。
初中毕业后，张林到县城打工，干过服务员，开过装载机。第一个月工资拿了500多元，张林把钱交到了爷爷奶奶手上。张林说：“也许那一刻是爷爷奶奶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可是，在打工期间，张林结识了一帮社会上的朋友，常常流连于娱乐场所，在朋友的诱惑下开始吸食冰毒。
2017年9月的一天傍晚，张林在老家刚吃完晚饭，听到门口有人问“张林在不在家”。推开房门，张林看到的是警察。张林回忆说：“看到警察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是什么事了。那时候我根本不敢看我爷爷奶奶的眼睛。因为当时警察只是说回派出所协助调查，不知道情况的爷爷就跟去派出所等了一晚上，怎么劝也不走，那时他已经80多岁了……”
9月17日，张林被送到新华强戒所。刚入所的生活张林很不适应。直到12月的一天，张林跟着民警去打水，穿过操场时他无意识地抬了抬眼，在操场那头一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张林说:“只一眼，我就认出了我老汉，尽管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尽管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强戒服。”
第二眼
一声“老汉”让他悔不当初
“那一瞬，我感觉所有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一下就软了。”张建也第一时间认出了儿子。他告诉记者：“其实几年前有朋友告诉过我，张林好像在吸毒，但我没有向他求证，因为我自己都吸毒，有什么资格去询问和责备他呢？”张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在这样一种情境，这样一种地方，确认儿子吸毒的事实。
张建的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他找到其所在的六大队的主管民警汇报谈心，表达了非常想见儿子一面的心情。得知该情况后，新华强戒所立即安排民警进行情况核实。经查实，张建的儿子张林的确在九大队戒治。鉴于这种特殊情况，民警立即向相关科室领导汇报，按程序获得审批同意后，2017年12月14日，民警在九大队教室安排了父子俩的会面。
见面一瞬间，张林开口叫了一声“老汉”。张建似乎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先是一愣，才缓缓应了一声“唉”。然后，父子俩坐在位置上埋下了头，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泪早已先流。一阵沉默后，张建先开了口：“娃儿，是我对不起你啊！”听完父亲的话，张林连连摇头，也说出了藏心底的话。
张林告诉记者，因为父亲性格生硬，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在家，长期以来父子俩其实很陌生。“我从小就知道我老汉吸毒，爷爷奶奶提起他，最常说的话就是‘不要学你老汉\’。这让我心中对他多少有些埋怨，聊天交流少之又少。”然而，这一次在戒毒所内的会面，彻底冲击了父子俩的内心，也打破了两人心中多年的隔阂。父子俩相互问候，说出了许多以前没有说出口的话。因为比儿子早一年进所，张建清楚戒毒的每一个阶段，会经历什么样的考验，除了告诉儿子如何应对之外，也从心理上给他支持。父子俩还彼此鼓励要好好戒治。
见面快要结束时，张建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件新棉袄，这是他用习艺劳动挣得的报酬买的。他将棉袄交给张林，叮嘱儿子好好戒治，安安心心戒毒。张林接过棉袄穿在身上，低着头噙着泪连连点头。
第三眼
父子相拥期盼新生
短短1小时的见面，对父子俩的影响巨大。“见过面后，张建的心情明显变好了，心里的包袱松了，干活勤快了，更加积极配合戒治了。他还时不时询问自己儿子的戒治情况，感觉人负责任了很多。”六大队民警说。
张林的变化，九大队民警也看在眼里：“张林本身性格就内向，刚进所时显得很不安，不喜欢跟民警交流。父子见面后，他开朗了不少，也开始愿意跟民警分享心事，最近还被评为了优秀劳动能手。”
今年3月14日，张建因表现良好被提前解除强戒，出所回家。张建说：“过去两年，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离开戒毒所的情景，但没想到真正到了走的这一天，我却把心留在了这里。”回到老家的张建，卖了手机，不再跟以前的朋友联系，决心脱离“毒圈”。他帮着年迈的父母种果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淡而充实。唯独到了夜深人静时，他会因为想起儿子还躺在戒毒所的床上，而睡不着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现在终于能理解我父母的感受了。当年我父母劝我戒毒的话，我也一字不差地讲给我儿子听。”张建说。
6月14日，清早的空气中就已弥漫着夏季的潮湿与闷热。张建在新华强戒所外等候了近1个小时后终于见到了儿子。“早日团聚！老汉等着你，爷爷奶奶等着你，你一定要好好戒治呀!”张建拉着张林的手说。临别时，父子俩拥抱在了一起……虽然见面时间很短，但在他们心中，新的生活已经敞开了大门。“我失败的人生，100%的原因是因为我自己；而我儿子失败的人生，却有90%的原因是因为我。我要对他负起责任来，等我儿子出来，我准备带他出去打工，一定脱离‘毒圈\’，决不再碰毒品。”张建说。“出所后，我想找份开装载机的工作，然后取个老婆，生个女儿。可千万别生儿子，要是生个像我这样的儿子，那得多费心呀。”张林说。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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