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秘史 之画魂

成都晚报 2018-06-06 08:34 大字

杨虎 著

连载55

昙云寺是突然把包围着我的那片黄昏敲响的。

秋正深。脚下的泥泞路越走越弯越走越窄,到极处,简直就是在田埂上蛇形挪行。身后,一轮夕阳正缓慢而庄严地下沉。片刻之后,巨大的天幕就会骤然收紧,然后打个青色冷颤,像一口铁锅般倒扣下来。前方云层下,一行大雁急速掠过。在天地合拢之前,大雁们像我一样,还有许多路要赶。我怅惘地张望,空荡荡的田野里,东一块西一片地洼着发黄的雨水。风一吹,映在水面的天空便裂开一圈圈波纹。

麦子要下一个节气到来时才会播种。显然,平原上的农人们此刻都闲在自家灶房里,等待新米煮熟。我止住脚步,看着空袤的四周——除了几盏灯火在前方那片黑黝黝的竹林里朦胧闪烁,天地间一片寂静。

连秋蛙的叫声也没有。

更别提什么飞檐翘角铎铃声声了。

一个小时前,我从阳光满地的乡村公路上拐下来,道旁一位锄地的老人模模糊糊地回答着我的询问:啥?你说啥子事?昙、云、寺。我一字一顿地说。

老人停下锄,将双手重叠着搁到锄把上,下巴枕在上面,不解地看着我。我比划着:大爷,我到昙云寺……唉,就是到庙子里去,咋个走?

嗨,你早说嘛。老人如释重负,抬起脸,布满皱纹的眼角笑得弯了起来:是团鱼寺呵。你念错字了。他侧转身,指着身后一条铺满巴地草的小路:顺着路走,过了李家林就到了。

现在,在这条迷宫般的乡间小路上跌跌撞撞了一个小时后,望着四周潮水一般即将包围上来的暮色,我确信,眼前已无路可走了。

我到昙云寺,是为了寻找王恩隆的画作。几天前,我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电话那头,一个慵懒的女声委托我寻找一幅名为《昙云集仙图》的画作。那时候我正躲在秋天的第一场雨后面,看着窗外细雨斜飞,转眼就将我所居住的小城上空飘染得烟雨濛濛。女人的嗓音里似乎含了块软糖,言辞却直言不讳:我们之所以找你,一是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钱;二是知道你正在写一组关于川西画家的文章,而这幅画的作者王恩隆,将是你不得不予以重点关注的、你家乡的重要人物。

我轻轻哦了一声。女人的声音突然停顿下来,然后软糖融化了,电话那头仿佛吹来一阵和煦的春风:如能发现这幅画的线索,我们给你的报酬是,声音停了一下,缓缓数道:一、万、美、元!

雨更大了。窗外,许多雨篷被敲得哗哗直响。那一万美元让我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当中。女人的声音飘散很久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王恩隆是谁?

这名字,一点也没有艺术范儿,倒像个见人就打拱作揖的乡下土财主。

我的故乡曾以出产画家而闻名川西平原。他们青衫飘飘,如一叶叶扁舟,出没于繁华成都,绘就了许多风流韵事。

故乡古名蜀州,位于成都以西,隔一条金马河与这锦官城遥遥对望。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造物主按高低布景,照季节着色,从西北到东南,依次起伏着山、涌动着河、铺展着原。倘春讯到来,最先染绿的是百里平原,入目杨柳堆烟,春雨濛濛;当秋风吹送,斗霜弄雪的则是漫山遍野林立的乌桕、迟开的杜鹃,层林尽染,万山红遍。就在那高高山岭与坦荡平原的隐秘交接处,一条名为文井江的河流腰身曲折,已悄然无声地流淌了千年。

天下绝美山水多矣。然而我故乡却以自己这一番“山四、田五、水一”的形貌滋养了众多丹青能手。千百年来,尤其中唐到五代时期,从我故乡走出去的一批画家个个身怀绝技。历史风云的变幻中,他们虽未“啸聚”成画坛一派,却也笔酣墨畅特色各具,不能不说是一道罕见的艺术景观。

故乡的画家们以占领成都为能事。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自晚清开始,会府书画市场即是成都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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