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道璞 几乎就是一个中国人(下)

华西都市报 2018-04-11 04:21 大字

苏道璞。

苏道璞之 女 苏 锦(左)与黄颐。

多年交往,苏锦奶奶写给黄颐大量书信。

苏锦奶奶送给黄颐的手套,她一次都舍不得戴。

苏道璞常骑一辆兰铃自行车。在那个年代,自行车被叫做“洋马儿”,挺值钱。在苏道璞遇刺之前,已经有人发现,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经常在赫斐院附近转悠。但没有想到,他们会对苏道璞下毒手。

1930年5月30日晚上8点过,天已黑尽。苏道璞骑车回家,路过赫斐楼,在浓密的树枝下,突然窜出一条黑影,他还来不及叫喊,一扁担挥过来,击中了他的头部,紧接着,背后又窜出两个人,手持尖刀,朝他身上狠狠扎去。趁苏道璞扑倒在地,三名歹徒将自行车夺走,逃之夭夭。

致命的几刀,扎在肺部、肾脏,鲜血溅开,苏道璞无力呼喊,只能呻吟。此时,校园静如止水,久久无人发现血泊中的苏副校长。

他的遗愿 希望政府不要处死凶手

据杨振华教授回忆:“那是一个星期六晚上,我在华西高级中学的广益宿舍里准备毕业考试。突然听见同班的杜顺福喊我:‘杨振华!快去赫斐院(今四教学楼),苏道璞老师在那里遇刺了!\’我俩和几个同学马上跑去,看见一群华英宿舍的大学生。他们说,有几位住华英宿舍的同学从城里回来,听见有人在黑暗中呻吟。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苏副校长倒在血泊之中,他们找来一张门板把他抬到他家,同时有人去找校医高文明出诊。我同杜顺福马上跑到锦江边苏老师的住宅。透过书房的玻璃窗,里面的一盏大煤油吊灯下有人影在晃动,我们站在又低又远的花园里,无法了解到苏副校长的伤情。

直到十二点半,围在苏道璞家院外的师生还不肯离去。有一位老师出门对大家说:“大家请回吧!苏博士的伤很重,我们决定马上送他到四圣祠医院。”

在四圣祠仁济医院,胡祖遗院长对苏道璞多处致命的伤痛心不已。经全力抢救,5月31日下午,苏道璞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在极度虚弱中,强忍着疼痛。他意识到自己42岁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向着胡祖遗,向着他的妻子,断断续续口述了遗嘱:

“代我要求学校转告中国政府,不要因为我受重伤,引起中英两国关系恶化。不要让英国政府出面干预,这是我的恳求!”

他还想说什么,嘴唇蠕动着。妻子伏在他枕边,倾听着,但他气息渐弱。

6月1日,杨振华和同学们获悉,因负伤太重,抢救无效,苏道璞老师溘然长逝。同学们失声痛哭。从广益学舍到华美学舍,学子们泪流不止,沉浸在悲痛之中。有的学生咬牙切齿,狠狠说道:“抓住了罪犯,寝其皮,喝其血,也难解心头之恨!”

石破天惊,苏师母丽丝表达了苏道璞的最后遗愿:“希望中国政府不要处死凶手,以免他们的妻子成为寡妇。我家死了一个人,全家都痛苦不堪。我希望政府不要枪毙人,造成更多家庭的痛苦。”

苏道璞的遗嘱,震撼了华西坝,也震撼了古老的成都!

成都公谊会和华西协合大学为苏道璞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

在灵柩上一片花丛中,呈现出一个巨大的“V”字。这表明伟大的博爱,战胜了死亡,取得了胜利。苏道璞的精神永垂不朽。

无机化学班的学子特别恭请前清举人、著名学者朱青长撰文,祭奠恩师。朱青长深深为苏道璞的言行感动,以他硬似枯藤、瘦劲刚健的字体奋笔疾书:人之完人,不以形体,真宰有归,得其所矣。哀公者戚,颂公者诚,公不死死,公死如生。芊芊抚文,传之千古,自东至西,永垂灵宇。

写罢,再三吟诵,不禁老泪纵横。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高傲的传人,对一位品德高尚的西方科学传播者发自肺腑的敬意。

十年之后,在抗战的艰苦岁月,齐鲁、金陵女大等五大学,联合修建了一栋教学楼,命名为“苏道璞楼”。时任省长张群和众多政要参加了隆重的揭幕典礼。入大门后,前厅高悬着全体师生所赠匾牌,匾牌上镌刻着著名书法家赵蕴玉手书“所过者化”四个大字。四字出于《孟子·尽上心》,“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意为圣人所到之处,百姓得到了教化,而永远受其精神影响。

苏道璞楼,即现在矗立在钟楼旁的第二教学楼,“所过者化”匾牌成为此楼熠熠生辉的点睛之笔。

牢记叮嘱 苏道璞女儿关爱华西学子

而苏道璞的遭遇,对于家人则是无尽的伤痛和莫大的刺激。

当学生们用门板将血泊中的苏道璞抬回家时,无意中给了他的小儿子约翰极大的刺激。一声恐怖的尖叫,他吓傻了。

他才五岁多,完全不能接受谈笑风生的爸爸,突然变成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这惨剧,是他幼稚的心灵不堪承受的重挫。回到英国,他小学未毕业就患了精神分裂症,完全成了残疾人。可怜的约翰,永远找不回五岁之前的欢乐了!丽丝去世之前,将他托付给一位比他大十几岁的好心女性,直到他走到生命的尽头。

丈夫惨死,小儿子精神分裂,让丽丝难以走出巨大的阴影,为抢一辆自行车,生生毁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长女苏茹丝尚能自持,后来成为一名医师;二女儿苏锦一直郁郁寡欢,孤独一生,晚年参与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由前华西协合大学——后来的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来英国学习的学生。

1985年夏天,杨振华教授去匈牙利参加第五届防止核战争国际医师代表大会后,去英国访问,曾见到苏茹丝和苏锦姐妹,欢迎她们回成都参加10月6日召开的华西医科大学建校75周年纪念大会。苏茹丝表示,她要照顾体弱的女儿,不能远行。后来,是出生在成都的加拿大学校(CS)校友饶亨利和苏锦一起来参加校庆大会。苏锦把朋友和学生在追悼苏道璞时的那些挽联、条幅送给校史陈列馆。朱青长那篇悼词,落款是无机化学系的学生,包括著名外科专家、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院长的吴和光、中国第一位口腔医学博士张琼仙等。

杨振华教授回忆说:“当我带苏锦访问杜顺德教授时,苏锦听杜顺德教授说:‘这个柜子和桌子是你的母亲回英国前卖给我们的。\’苏锦见到父亲的遗物,失声痛哭。她同饶亨利离开成都前,到我家辞行,表示很感谢我和张君儒建议他们回来,多次带他们走访她父亲生前的朋友和学生,感谢在我们家里和文殊院聚餐。苏锦看到学校为纪念父亲修的苏道璞化学楼(现称二教学楼)十分感动,她表示今后还要来参加五年一次的校庆大会。”

1999年,中国著名精神病学家刘协和教授的博士生黄颐赴英国访问,联系上苏锦,让苏锦喜出望外。之后,在2001年至2002年,黄颐获得了英国皇家学会的博士后奖学金,在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莫兹利医院做课题,苏锦就像老奶奶关怀孙女一样,让黄颐在英国的两年时刻感到家的温馨。

苏锦在与黄颐的摆谈以及给予信函中,讲的是另一个版本的“苏道璞遇难记”:

1930年5月30日傍晚,苏道璞在赫斐楼办完事,发现几个人正在偷自行车(而不是苏道璞骑车路过,半路遭埋伏),苏道璞的突然出现,让偷车贼吓坏了,由于恐慌,有人先用扁担砍向苏道璞,接着有人捅了几刀,苏道璞应声倒地,他们便抢走了自行车,落荒而逃。

当时,英国的报纸,包括后来的书籍都反复强调,那一天是“五卅”的5周年,这是中国人对英国人的报复行为。苏锦再三给黄颐说:罪犯不是故意要杀外国人,没有任何政治动机。他们非常贫穷愚昧,不知道什么是“五卅”,更不懂法律,行窃时被撞上了,才动了杀机。

1930年,苏锦才10岁。70多年过去了,苏锦牢牢记住父母的叮嘱,反复强调苏道璞的遇难是一件刑事案件,她像父母一样,不愿意让英国与中国的友好关系蒙上一点阴影。

怀念成都 在锦江划船看白鹭飞过

苏锦说,成都是她亲爱的故乡。

她一见到来自故乡的黄颐,活脱脱的川妹子,秀气精致小脸蛋,斯斯文文的谈吐,就抑自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向全英国全伦敦的朋友们宣布:“俺老家来人了!”

她向朋友们介绍黄颐,她还让黄颐与侄儿一家人见面,不断介绍一些年轻朋友给黄颐,让黄颐每个周末都玩得很开心。老人住在伊萨克斯,到黄颐住的伦敦得坐上两个小时火车。她有时每周来伦敦一次,看看黄颐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

平时,她每周写一封信嘘寒问暖,让黄颐完全有回家的感觉。那些信,书写工整,一丝不苟,一页接一页,如书籍排列,很有特色。随意选读几段,都能读到绵绵深情。难怪黄颐说:“苏锦让我在异国他乡随时感到家的温暖。”

见了面,老奶奶有许多想了解的事,让黄颐告诉她:“听说锦江淘河,淘出了当年校门上那块石头的校铭牌:华西协合大学,笔划还挺清晰。这块石头的铭牌现在在哪里?”黄颐告诉她:“这块牌子现在镶嵌在人民南路,仿照当年的老校门的门额上,将和老校门永存。”

苏锦说:“那时候,我们家有一条小船。一到节假日,我们一家人就在锦江河上划船,从新南门桥,逆水划到万里桥,从万里桥划到九眼桥,一路上风光真美。我们看到了河边洗衣服的姑娘,挑水卖的苦力,还有鱼鹰捕鱼,成群的白鹭,野鸭子飞过。九眼桥下游,还有纤夫,喊着号子,把很沉重的货运船往上拖……”

黄颐告诉她:“现在修了好多公路,从岷江到锦江,水运基本上都停下来了。”

苏锦问,学校修了哪些新房子,修在什么地方?那些老房子怎么样了?苏锦又问,广益学舍的那些老树呢?那棵银杏,还有老梅,还有哪些地方新栽了树木?

黄颐尽量细致地给她谈“今日华西坝”,这让苏锦非常开心。

百年情谊 这手套一次也舍不得戴

苏锦还约黄颐到父母留下的祖屋外面去看了看,并合影留念。苏锦早已搬出祖屋,住进了养老院,“整个祖屋里堆满了有关中国的收藏品,父母亲的纪念品,太多了,没有精力去整理。”

苏锦翻开一本老相册,指着一张水粉画说:“看,这是我们童年记忆中的华西坝。丽丝(妈妈)画的。”

让黄颐吃惊的画面是:远处雪山一脉,横卧碧青的天穹下,是中西结合的建筑物,其间,嫩绿的草坪,茂密的树林,蜿蜒的小溪,静静的道路,还原了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华西坝令人神往的美景。美得令人不敢相信!苏锦说:“天一放晴,雪山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那时,成都几乎没有楼房,天际线清晰,一览无余,抬头见雪山是寻常事。所以,丽丝画的“雪山下的华西坝”,完全是真实的。

苏锦还回忆起春光明媚的日子,到青羊宫赶花会的盛况。风车车、小玩具、名小吃、摆摊卖艺的各种杂耍,哦哦,太好玩了。还有,全中国都没有的,只有成都才有的——掏耳朵,太奇妙了!

圣诞节时,苏锦寄来一封信,请黄颐到年轻人多的地方玩三天,那是侄儿在利兹的大家庭。侄儿家拥有森林、草地、大庄园,还有与黄颐年龄一般大的孩子(在苏锦奶奶心目中,故乡来的黄颐永远是孩子),一定会让黄颐更深入了解英国大家庭的生活,以及体验原汁原味的英国圣诞节文化。随信,老奶奶寄来了往返的火车票,和画得很精细的线路图。

细致入微的关照,让黄颐如喝下一杯醇香的葡萄酒,暖暖的醉意,足以回味一生。

直到黄颐回国之后,女儿满一岁生日,还收到苏锦奶奶寄自英国的贺卡和手镯,那是2004年。

黄颐特别强调说:“我回国之后,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的张岚教授、马小红教授赴伦敦进修,同样得到苏锦奶奶无微不至的关怀。”

令黄颐隐隐不安的是,苏锦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她有胃病、糖尿病、视网膜瘤,又发现了癌症。最后一封信,寄自2007年,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弯弯曲曲得几乎无法辨认。87岁的苏锦用最后一点点力气向黄颐,也向故乡华西坝倾诉着衷情。

黄颐至今珍藏着苏锦奶奶的几十封信,还有一双毛线手套。

那是苏锦奶奶手织的厚厚的中国红的毛线手套,横着一条条黑色波纹线,又好看又暖和。“2002年,伦敦的冬天特别寒冷。苏锦奶奶担心我来自成都,受不了酷寒,便买来毛线织了一双手套,赶在圣诞节之前送给我。想一想患着严重眼疾的奶奶,一用眼睛就会流泪,她是怎样眼睛贴近毛线,一针一针地织好这一双手套的?有好多泪水,不经意间洒在这双手套上。”

黄颐说:“这双手套,让我想起苏道璞和苏锦,近百年来对中国人的深情厚谊。这双手套,一次也舍不得戴。”

谭楷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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