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半城”西二巷忆事

成都商报 2018-04-07 01:39 大字

在成都的北城,人民北路一带,向北到火车北站,朝西至沙湾,这一大片地区以前被称为“铁半城”。“铁半城”里趴着两个巨型单位,一个是成都铁路局,一个是铁道部第二工程局,简称铁二局。1960年,我父母从北京铁道学院(今北方交通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成都铁路局,在此工作、结婚、安家,生两个女儿。我是小的那个。

到我上大学之前,我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在铁半城。而偌大的铁半城,我常年出入的就是西二巷。(文/洁尘)

【壹】

之所以说“铁半城”是巨型单位,是因为它里面什么都有,除了有关铁路的无数部门外,幼儿园、中小学、中专、医院、剧场、影院、商店、书店、专业体工队和专业文工团……什么都有。

几年前,诗人孙文波在我家聊天,说起我们曾经都非常熟悉的人民北路那个区域,就激动了。街口的新华书店;书店旁边的副食中心;书店对门的百货商店,店员写好票据收了钱后,夹在头顶的木板上,通过铁丝唰地一声,扔到收款员那边;斜对门的铁路局机关大门和里面几栋沉稳的大楼;白马寺的木综厂;木综厂后面的游泳池;还有俱乐部的电影,票价2毛5……那天聊成都北城的老光景,久居北京的孙文波感慨,“我发现,这些年,我无论住到哪里,都住在城市的北面。”诗人石光华点评道:“这就对了噻,说明你找到北了噻。”

孙文波是铁二局子弟,算隔壁子的人。隔壁子还有个很有名的人,我不认识,但大家都知道,张国立,他曾经在铁二局文工团待了很多年。我的朋友中,同属铁路局子弟,同样从成都铁中毕业的,是女诗人靳晓静,她是我的大师姐。

铁半城的成都话在成都是一个著名的梗。因为这个区域的家庭大多像我家那样,是从外地来的移民家庭,普通话是这里的官话,所以成都话里夹杂着很多普通话的发音。

我中学时,去参加成都市的优秀学生表彰会,坐的位置前会有“成都铁中”的牌子,会议开始前,时不时就有男生跑来喊道:“铁中的女同学,你们的鞋子好漂亮哦。”所谓的笑点在“学”和“鞋”这两字上,他们故意用普通话发音。成都话里,“学”发音类似“xio”,“鞋”读成“还是”的“还”。现在说来,这样调侃骚扰不算什么,但当时真是囧得不行,只好面无表情佯装镇定。我刚到成都晚报时,没几天,我的上司何大草突然对我说:“你们铁路局的街好宽哦,你们铁路局的树子好绿哦。”其中“街”和“绿”都是普通话发音。我一时相当愕然,随即大笑,想不到这么端素的领导,居然被我这个铁路局子弟瞬间激发出了童心,恢复了早年成都市区男生的恶作剧传统。

【贰】

小学三年级从南京转学回成都后,西二巷是我常年战斗的战场。那些年,我最讨厌的就是一种叫做“男生”的东西。这种“东西”会在放学路上追在后面扔小石子,会突然把猪儿虫塞到女孩的衣领里,会把黄鳝放进女孩的文具盒里,会霸占女孩子正在玩的乒乓球桌,会在路上怪声怪调地高声叫女孩父母的名字,会疯狗一样一把把女孩子正在玩的皮筋给夺了去扔到树上挂起……

小学五年级,有一天我经过西二巷的围墙,赫然见上面用粉笔写有我的名字,内容是“某某喜欢某某,不要脸。”前面的某某是我,后面那个某某是一个男同学。我站在那里,无比愤怒(我知道是哪个男生写的)加上有点心虚(我是有点喜欢那个男同学,他跟其他混球男生不一样,不爱说话,很安静),一时间头晕目眩。

因为太讨厌男生,那几年打过很多次架。一般不在学校里打,怕被老师拎到办公室受训,还要请家长。打架现场一般就在西二巷,打架方式一般是先检查一下书包扣子扣好没有,然后拿起书包追着抡打。比较厉害的时候,是拿出书包里的乒乓球拍,追,扑倒,用拍子打,成都话叫铲。我发育早,相比同龄男生个子要高,而且一般没打几下就会被周围人拉开,所以也没怎么吃过亏,只是在地上滚得稀脏。

铁路局子弟的家长们太忙,好多都经常出差在外,管孩子的时候很少,小孩子打架也几乎不会回家告状。我不太清楚我父母当时是不是知道我在外面要打架,但我身体好,成绩也好,他们也不用操心。我姐比我大好几岁,从小是个乖乖女,很斯文,但有一次放学路上听说我被同院的一个男孩儿打了,她就把那个男孩儿找到打了一顿。看来我们姐妹骨子里的剽悍基因还是相同的。

最后一次跟男生打架是在初二。跟同组一起做清洁的死敌男生打起来了,彼此用扫把和拖把抡打,用桶里的脏水泼对方。其实光在教室里打还不会有啥事,因为双方都很投入,就挥舞着凶器打到了走廊上,还从三楼打到了二楼、一楼,于是被逮进了政教处。政教主任有事在忙,让我们面窗思过。夏天的黄昏,同学们早放学了,操场上空荡荡的,玻璃窗上反映着绚丽的晚光。我饥肠辘辘,狼狈不堪,心想这回一定会请家长,又加上了几分恐惧。

政教处的一个年轻女老师,进办公室看到我站在那里罚站,就走过来,温柔地理了理我的头发,说,“是女孩子哦,是干净漂亮香喷喷的女孩子哦,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啊?!”我一愣,然后侧过脸看了看身边那个敌人,又矮又肥,满脸污垢,还在嘿嘿傻笑,我突然间电光石火,羞愧难当,身为女性的自我意识瞬间被激发了。成都老话里经常说,要爱好。我作为一个女孩子,这么不爱好,我这不是蠢爆了吗?!从此,我彻底离开了西二巷战场,不再打架了。

【叁】

小时候,我有几个男生死敌,但也有男孩子是我的好朋友。我的发小里,有一个小名叫三娃儿的小学男同学,性格温柔,有点小迷糊,成绩差得一塌糊涂。他跟我特别要好,是我的同桌,我们从不吵架打架,他手肘过了三八线我也不会用文具盒敲他。每天三娃儿放学之后就到周围的垃圾堆去翻找,捡糖纸,回家后用清水把糖纸上的糖渍仔细地洗干净,然后贴在玻璃上,干了后揭下来,夹在课本里,第二天早上上学时给我。我给他的回报是所有的作业都让他抄。我集有厚厚几本糖纸,一些稀有品种我有好几张,拥有充分的实力和别人调换。这个全靠三娃儿每天勤劳地在垃圾堆薅刨。

三娃儿的父亲是山东人,后来调走了,三娃儿就转学了,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的事情。当时我很难过。

我到报社工作后有一天,回铁路局父母家探望。突然,一个男的紧贴着我骑在旁边,还超前一点扭头看我,我有点害怕,没敢看,紧蹬自行车。那男的贴过来看了几次之后,干脆一加速别在我前面停下来,然后伸手扶稳我的车把。这半路劫道我还第一次遇到,惊慌中抬头看,是一个高个子的男青年,应该不认识,但眉眼依稀很熟悉。男青年开口问:“是小洁吧?”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天啊,居然是三娃儿。

于是聊天叙旧不亦乐乎。三娃儿高中后就参军了,后来回到成都一段时间,再后来又离开成都了。

当年铁路局大院里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到了高中毕业之后就各奔东西了。很多年彼此没见了。而西二巷,在我们的集体忽略中,一点一点地变化着,农田消失了,街道拓宽,两边的房子越来越多,街道两边的夹竹桃逐渐浓密成林。再到后来,夹竹桃又被集体铲除。那些红砖小别墅倒是还在,逐渐被藤蔓给全面覆盖,到了春夏时,成了绿色的小楼,隐隐地透着下面的暗红底色。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西二巷成了印刷物资一条街,街面光秃秃的,而在我的记忆里,这里分明还是我中学每天上下学的那条有树荫庇护的小街,光斑在树叶间跃动,又跳到街面上,我和女友们吹着泡泡糖走着,随时有同校男孩子骑着车从身后迅疾地飞掠过去,像鸟一样。

我最后在西二巷盘桓的那几年,是我儿子上铁路局第三幼儿园的时候。当时我和先生都在报社,很忙。铁三幼就在西二巷,儿子由我父母接送,周末时我再带回自己家。那个时候,跟我儿子同上幼儿园的孩子,有几个是我发小的孩子。这些孩子一般是不会再打架了,每家就一个孩子,老辈人全天候跟着,生怕磕着摔着的。我和发小接孩子有时候会遇到,彼此笑呵呵攀谈几句,说说孩子,问候一下彼此父母,相当客气,也相当陌生。往日斗殴的过节早不复存在,而童年时一同玩耍嬉戏的美好留存在记忆的远处。对于过去,我们从不谈及。

父母后来搬离铁路局大院,我再也没去过西二巷了。西二巷在我来说,早就消失了,它可能只会存在于我日渐稀薄的记忆中和以后不断累积的文字里。西二巷,会被我回忆、描述、铺衍、润色,最后成为一个虚构的街道,在现实里彻底消失。

(本文有删节,原载于微信公众号“成都映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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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楼南街:记忆中的“五层楼”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从外省迁来化工部第八设计院(街邻都将其简称为“化八院”),一座五层高楼就在鼓楼南街的中段拔地而起了。这座小楼在当时周边低矮的民房中,犹如鹤立鸡群,站在楼顶宽敞的天台俯瞰楼下,人小如蚁,同一条街上的我家那爿青灰色瓦房,更是像鸽笼一般。往远处眺望,劳动人民文化宫、盐市口,乃至更远的龙泉山、龙门脉都能看到,几乎大半个成都皆可尽收眼底。

因这座小楼是砖、水泥构造,十分坚固,在那个年代,气势堪称宏伟,街上的人都称它“五层楼”。和小伙伴邀约去耍,也都说“走,去五层楼”。它的出现,给孩提时代的我们,带来了丰富的童年趣事。

首先,在修建初期,工地上堆放的河沙,就成了我们游戏的沙丘。特别是刨坑埋“地雷”——刨个内空口小的坑,面上架几条竹篾,盖上纸,再掩上薄薄一层沙,和周围毫无二致。接下来,就是逗引小伙伴来踏“雷”,中招的伙伴顿时引发大家的一阵狂笑。鞋袜里满是泥沙,回到家,少不了大人的一顿骂和打!

“五层楼”也给古老而陈旧的鼓楼南街抹上了新的色彩。它临街有条长约50多米、70多公分高、刚好踏一脚宽的台沿,身轻灵活的小伙伴,一个助跑,一蹭便稳稳地背靠墙站到了台沿上。可以两个人单手交锋,看谁的劲儿大,使劲拽下对手即获胜;不交手的也有个耍法:从台沿一端平举手臂,快速通过,以不落下来为勇者。我们小时候,肘、膝擦伤是经常的事。

随“五层楼”迁来的人大多数是外省的,讲着不同口音的“普通话”,声音柔细,语气温和,待人彬彬有礼,穿着打扮也较时尚、洋气。同居一条街久了,照面次数多了,后来也认识了两三个大朋友。“五层楼”还有个庞大的管乐队,每到周末或节日,可以听动听的音乐,看男女在一起跳交谊舞。他们的篮球场和礼堂,时而还会放映一场电影。

如今,老房子早已不在,街邻人各一方,唯有“五层楼”依然矗立。偶尔路过鼓楼南街,再翘首仰望“五层楼”,在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中,它虽已不再显赫高大,容颜渐衰(现已截掉半栋楼另起新楼),但它却永远承载了我儿时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那部分。(骆骆)

文化宫电影院:我在放映室长大

老一辈成都人都非常熟悉的文化宫电影院,曾是成都市民看电影的几个主要场所之一。我父亲在此工作了一辈子,说我是在他的放映室里长大的,一点不算夸张。

放映室里并排立着两台“松花江”牌电影放映机。放映机前的墙上有两个方形的孔,电影开映,两道强烈的光束从这两个孔中射出,越过黑暗的楼厢,一直投到远处的银幕上。一切美妙的画面,所有动人的故事,全靠这两束光线来提供。

光源来自“炭精棒”。这东西外观看起来像粗一点的线香,被放置在放映机腹部的箱子里,在电力的作用下剧烈燃烧,隔着玻璃可以观察它的燃烧状况,烧短了就需要人工旋钮推进一点。所以,当年的放映员是一份需要精神集中的工作,没有多少开小差的机会。大约上世纪80年代后,炭精棒才被淘汰,换成了好像电灯泡似的光源,放映工作才算稍微轻松一点。

那时候的暑假,我几乎天天在机房里陪着父亲工作。有时候,我会在放映室的地面上小睡。放映室的地面铺着一层绝缘橡胶垫,一张小小的凉席就是我的床,在刺鼻的炭精棒燃烧的气味里,在放映机持续不停的噪音里,我不知道睡过多少次午觉。

放映室一角的电铃突然“叮咚”,这时候,父亲或者他的同事就会拉动穿过滑轮的绳子,吃力地从窗口外提上来一只竹篓。那时候,电影胶片是在各个影院之间流转的,一盒胶片可放映8分钟,这家电影院放完两三盒,送片员就会赶紧将这几盒送到下一家电影院去,放映员都会用吊篮将胶片拉进机房里。

有没有因为其他原因,或者送片员的疏忽大意,耽误了时间,两家电影院不能及时衔接的情况呢?当然有,这时候观众就会在银幕上看到“送片未到”的字幕,观众席的灯光也会亮起,抽烟的观众会抓紧时间抽上一支烟。

一盒胶片,放映前片头在外圈,放映后,片头就被卷进了里圈。将胶片重卷,也是放映员的工作。最早,卷片是手工完成的,后来换成了机器。由于这些原因,当年的电影院都偶尔会出现片子放颠到了,或者放错了的情况,比如说本来该放第三盒,却放成了第五盒,等等,都算是放映事故,这时候观众席上就会传来观众们拍手呐喊的声音。

放映室的前方隔着一面墙,就是观众席的楼厢,楼厢后面通往放映室的小门里,就是我常年看电影的地方。一连看三场《智取威虎山》,一连看三场《春苗》,一连看三场《决裂》,一连看三场《创业》……都是经常的事情,不足为奇。

那时候看电影是人们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当年新片《金光大道》及老电影《洪湖赤卫队》重新上映时的盛况,整个影院里全是满满的人头,没有一个空位。后来电影没有人看了,这里转向成了录像厅。再后来,据说这座建筑成了危房,也就不再使用了。2005年,陪伴成都市民半个多世纪的老文化宫关闭拆迁,这个电影院也消失无踪了。(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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