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都人过春节：五月书场看曲艺
○温志航
55年前的春节，爱逛春熙路的我，吃罢赖汤圆之后，移动几步便踏进总府街18号的市群众艺术馆，用2角5分钱购票后则进入左侧的五月曲艺书场。
灯光明亮的小舞台像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彩画，长方形的小剧场内摆满小茶桌、楠竹椅，一道银瀑从铜壶飞流直下，茶碗内宛如盛开的海棠。我入座后从一位老者口中打听到，这书场是与川西文联一起建立的，由文联派出刘栋、车辐组织曲艺名家登台献艺，后来成立了市曲艺队。由四川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的夏本玉担任书记兼队长，曲艺队的演员由成都曲艺界德高望重的老艺人和刚从成都市戏剧学校曲艺班毕业的青年演员组成，老艺人的传帮带使一大批青年演员脱颖而出，他们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断推陈出新，成了富有创造性、开拓性的新一代艺术接班人。
我呷一口茉莉香茶，演出便开始了，扬琴《三祭江》先声夺人，演员坐地传情演绎出一场精彩的三国戏，大师们擅长用音乐来烘染描绘环境，用圆润的声腔来塑造人物，洪风慈擅长小生，张大章则以花脸见长，叶南章的花腔韵味十足。台下鸦雀无声，我看见身边的那位老者摇头晃脑，眯着眼睛在品味其中的抑扬顿挫，别有一番情趣。表情大师杨庆文左手握一柄竹琴，右手夹一副长竹板，上台演唱《水漫金山》，他身材短胖，慈眉善目，随着有节奏的音韵，一人用男腔女声分饰青儿和白蛇，细腻的演唱把观众带向生动的剧情。曾小昆的相书更是濒临失传的成都特产，我看见他钻进一个用几根竹竿撑起的方帐内，学些鸡鸣狗叫飞机大炮、百鸟朝凤、杀鸡宰羊之声，学得惟妙惟肖。他是从其父、滑稽大王曾炳昆那儿口授心传学来的，《丑断桥》更是老成都茶余饭后的经典掌故。前不久，我在宽窄巷子有幸看见老骥伏枥的曾老，嗨！不减当年呢。吴晓楼的单口方言相声《破迷信》堪称经典，他脸上有戏，口齿伶俐，绘声绘色讲故事，讽刺了病态社会的畸形现象，刻画人物入木三分，一点不亚于当今的巴蜀笑星。要在成都舞台上听见标准的京腔京味京声京韵，可是一大享受，北京来的盖兰芳一上台，我的眼睛一下亮了，一根长竹签敲响了京韵大鼓，听旁边的老人介绍，三弦伴奏陈朝祥是她的丈夫，一曲《草船借箭》表现了孔明的智慧，演唱恢弘大气，人物性格豪放，余音绕梁。
“王家庄有个王大发哟喂，好吃懒做要数他……”在一阵清脆的竹瓦敲击声中，青年演员夏曼云用载歌载舞的说唱形式，表演四川车灯《懒汉与鸡蛋》，她嗓音圆润，台步轻盈，表演细腻，深受观众喜爱。余公富的金钱板《疑人偷鸡》情节跌宕起伏，诙谐幽默，寓教于乐。如今已成为清音名家的程永玲当年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曲《小放风筝》，既保持李月秋唱腔的华丽灵巧、字正腔圆的特色，又掺入秀丽、轻清的气质，唱得秀而不嗲，丽而不油。我身边的老者赞叹道：“这是李月秋精心培育的好苗子！”
“这些节目好听、好看，好巴适啊！”我赞不绝口。老者盖上茶碗，悄悄说道：“我是每场必到，老鸠鸠（指老艺人）角色都很硬肘，解放前就红遍川西坝子，他们的学生色、声、艺都得行，大姑娘、小伙子一个赛一个！”“他们的节目有哪些喃？”我问道。“一群漂亮的妹妹演唱琵琶弹唱《我们是党的宣传员》，嗨！使台下观众眼睛一亮！川腔川味川情，成都味浓浓的，那才巴适啊！还有李云华的清音《黄继光》、程永超、吴金汤的相声《参军记》、葱葱的四川方言朗诵《秀兰下乡》、裴小秋的清音《尼姑下山》等等，这些节目都是轮换上演……”我边听边把目光盯着舞台，如痴如醉地看着，连连点头。
继青年演员上台后，金钱板大师邹忠新亮相，他脍炙人口的《武松打虎》，嗓音洪亮，声调铿锵，一招一式，那精、气、神呈现出何等的英雄气概，至今仍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压轴戏当然是李月秋，这位在莫斯科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荣获金奖的“成都周旋”，身着金丝绒旗袍上场演唱传统段子《断桥》，她右手用一根竹签有节奏地敲击小圆竹鼓，左手随着演唱轻碰鼓板，口唇微启处，那玉润珠圆的唱腔，以情动人的演唱，声惊四座。旁边的老者激动万分地说：“月秋唱得好哟！毛主席都喜欢听她唱清音！”一曲刚罢，掌声如雷：“再来一个！”“青杠叶，皮子薄，情郎奴的心呀，细听奴家说，奴的情哥在吃药……”声音轻松，节奏鲜明，富有弹性，简直把台下的观众镇住了！观众不依不饶：“再来一个！”李月秋向乐队人员致礼，乐队人员全体起立向观众致礼，一曲《布谷鸟儿咕咕叫》，哈哈腔一吐，如珠落玉盘，似春风吹拂杨柳，其音质清丽，行腔之婉润，令人叹为观止！
星移斗转，往事如烟，在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这个当年的少年却还深深地怀念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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