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袄失窃记

平福巷崔兵 绘

小时候住在九眼桥下游的锦江河畔，现在叫顺江路。一排排老房子参差错落，与望江楼公园隔河相望，天天都可以坐渡船到公园玩，渡船只要一分钱，翻墙就进公园，令人迷醉。

一天上午，骄阳似火，我热得毛焦火辣，正想到公园玩。妈妈却说，六月六，晒衣服，把爷爷的新棉袄拿出来晒一晒，免得生霉。她用衣架把爷爷只穿过一冬的棉袄，挂在门前树枝上，用叉叉把衣服挂得高高的，一般人伸手根本拿不到，除非爬树。接着她给我布置任务：玲儿，把爷爷的棉袄守到，现在贼多得很，如果被人偷了，那可不得了。上世纪60年代，每人一年才发3尺布票，给爷爷添置一件新棉袄是件大事，爷爷个子高大，用去了一家几口人的布票。面料是工农蓝色的纯棉面料，里料是小方格子的棉花绒布，软绵绵的，穿起特舒服。妈妈特地请老裁缝做成中山装式样，爷爷穿上挺威风的。

我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这苦差事儿，端个小板凳，戴顶草帽子，坐在树下守棉袄，连午饭也是在树下吃的。几个小时过去了，我被晒得汗流浃背，仍然坚守。到了下午5点过太阳落下，妈妈就要收下棉袄，眼看快要大功告成了，我疲倦不堪，竟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

突然，听见妈妈大惊失色，啊！棉袄呢？咋不见了！我睁眼望去，棉袄果然不见了。这可闯了大祸，8岁的我吓得不知所措。完全出乎预料，妈妈没有惩罚我，这是少有的宽容。晚上爷爷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妈妈对他说：“爹爹，今天把你的棉袄晒丢了。明天我去给你找回来哈。相信我，肯定给你找回来！”

爷爷摇摇头说：“那么大个成都市，你到哪里去找呀？这不是大海捞针么！算了吧。”

妈妈说：“我想了一下，现在天热棉袄不能穿，这个饥荒时代，小偷一定会将棉袄换成钱用来买吃的，一定是到会府这个政府默许的二手交易市场换钱。明天一大早我就到会府去找，错过了明天，就找不回来了。”听妈妈这样分析，我将信将疑。

翌日，妈妈天还没亮就到会府去了。等呀等，快要天黑了，妈妈抱着棉袄和爷爷一起回来了。妈妈绘声绘色地给我们几姊妹讲起寻找棉袄的经过，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天刚麻麻亮，妈妈就从我家步行赶到忠烈祠街的会府二手市场。转了几圈后，赶集的人渐渐多起来。又转了两圈，人越来越多，摆地摊的也越来越多。妈妈挤到一排卖旧衣服的地方，突然眼前一亮，爷爷的棉袄出现在地摊上。妈妈蹲下去拿起棉袄查看一番，连袖子上爷爷不小心弄上的黄色油漆也是吻合的。妈妈大喜，但不动声色，开始和这贼斗智斗勇。

“ 你这棉袄咋卖？”“25元。”“贵了点吧！”“我这棉袄有九成新，里子，面子，棉花，样样都要票，还要加工费，不贵不贵。”卖棉袄的女人念叨着。

“我想给我丈夫买，但又怕是死人穿过的。”妈妈装出犹豫不决的样子。那女人信誓旦旦：“不会不会，天地良心，是我男人的衣服，想卖了换粮票。家里没吃的了……”

妈妈窃喜，她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为什么呢？”我问。妈妈说，那女人如果说棉袄是买来卖的，就是正当交易，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说是她自己的，我就搞定了。

“不会骗我吧？”妈妈又装傻问道。“我发誓，是我男人的衣服。”那女人生怕买主飞了，又重述了一遍。

妈妈开始后发制人了，她双手紧抱棉袄大声嚷道，“周围的人，请你们听着，她说这是她男人的棉袄。”“是啊，是我男人的棉袄。”那女人应声道。

妈妈说：“这是我爹爹的棉袄。昨天晒到树上被偷了，你把它还我呢，就算了；不还呢，就去见派出所。”

结果是各不相让，僵持不下。于是，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妈妈和那个女人到了镋钯街派出所，请民警断案。一位民警叫她俩分别说出棉袄的特征。妈妈一一道来，民警验证，无不吻合。那个女人却说不出来。民警说，初步判断棉衣是我家的，但为了更加公正，把棉袄的主人都叫来，试试谁穿上合身。一个电话打到爷爷的单位，爷爷赶到派出所，拿起棉衣一穿，巴巴适适的，本来就是量身定做的嘛。那个女人的男人却不敢去试衣，有个看热闹的人揭了老底，她男人是个矮子，穿上这衣服肯定拖到地下。

于是，妈妈和爷爷抱起棉袄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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