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再也听不见妈妈的咳嗽声
冉杰(成都)
记忆中,北方的冬天是天寒地冻,寒气逼人。然而,从北方来的朋友告诉我:成都的冬天比北方还冷,并形象地说:“成都的冷是骨子里的冷,北方的冷是外冷内热。”
听到这句话,我才开始把北方与成都的冷做一比较,猛然发现朋友的话真有道理。成都的“假打”名闻天下,其“假打”之意概括了成都人的虚情假意,如成都的冬天让人冷得瑟瑟发抖。
夜深人静时,不由想起我的妈妈。凛冽的冬季,她孤苦一人端坐在浓荫婆娑的雷音铺,她教会我们一生的真诚,让我在冬天回味时萌生温暖。
10年前的国庆节,我回老家。看见妈妈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了。妈妈明显消瘦了许多,两个鼻孔插着氧气,看见我们只能微微点头。
回到老家的第一个晚上,我在那个十分简陋的乡级医院躺了一夜,或许是开车开累了的原因,躺在床上竟然睡着了。
夜半时分,猛然听见妈妈的咳嗽声。我一翻转起来,看见妈妈坐在床上,我坐在床沿,听她埋着头断断续续地回忆。
那是我今生最后一次聆听妈妈的话,尽管是那样的微弱,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却是那样的铿锵有力。
妈妈出生在达县三清村,该村背靠铁山,面临洲河。从村上到街上赶集,要走整整一天,做饭时从来不烧煤,只烧柴。
据说,妈妈小时候就是因为上山砍柴背柴才患上了气管炎。妈妈的家境不好,外爷是一个下井工人,外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妈妈的嫁妆只有一口红木箱子,爸爸根本就没有家——爷爷在他3岁的时候就已去世,婆婆另嫁他人,一个哥哥被抓去当壮丁。
爸妈结婚后,爸爸住在外婆家,我的大哥就出生在外婆家。或许是爸爸在外工作,因山高路远,他们搬回了爸爸的老房子。
爸爸的工资很少,每到冬天,妈妈只好到外婆家去背柴回来做饭烤火。妈妈在临终时说:“到外婆家去的时候,是背着老大去的。回来的时候,背上要背柴,手上又要抱老大。在爬忘石岩那个陡坡的时候,先把柴背上去,再返回去背老大,好累哦!”
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妈妈当时说这话的意思。或许她是在临终时想念大哥,或许是给她这一生用“累”字做总结。
确也如此,妈妈的一生,是在肩挑背扛中走过的。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不但能挑能背,还能栽秧打谷。
我10多岁时,为能吃上红薯蒸的一碗干饭,我和二哥到离家200多公里的大山去挑下河煤炭(那时靠人把煤炭从山上挑到山下河边)。二哥让我在煤炭厂里挑选好煤,他把煤炭挑到河边后,用获取的劳力钱买煤回去做燃料。
二哥挑了一趟煤炭回来后,把煤票给我,让我好好保管。那时,我只穿了一条没有内裤的短裤,短裤又没有裤兜,只好夹在内裤的紧松带上。哪知,选煤累了时上身一仰,煤票不知何时丢在何地了。
二哥那趟流了好多汗水的劳力钱,被我丢掉了。我愧疚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陪二哥一起再挑一回下河煤(煤票掉了不但拿不到劳力钱,还要赔厂老板的煤炭钱)。
当我们挑到山脚下时,妈妈挑着担子来接我们。见到妈妈,我和二哥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黑黝黝的手指擦拭眼泪后,我们的脸成了刚从煤窑里走出的工人样子。
妈妈知道原委后,把我和二哥的煤炭一起挑走了。她走在前面,那一条扁担被炙热的太阳拉得长长的,宛如冬天里的炭火被风吹刮一样。
农村实行承包到户后,妈妈栽秧打谷割麦挑粪,丝毫不虚男劳动力。记得妈妈在离家50多公里的地割麦子,用背架背了几大捆,双手趴在地上,双膝跪地,用拐杖一寸寸地撑起来,直到伸起腰来,满脸通红,然后一步一步走完又窄又陡的乡村小道。
看见妈妈很吃力的样子,我们的心如刀绞般疼痛。每遇到挫折时,我就想起妈妈用拐杖支撑起沉重背负的身影。这是一种力量,这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力量!
从我读小学起,妈妈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她做饭时,我们就开始琅琅读书,整个院子只要听到我们的读书声,就知道天要亮了。
妈妈患有严重的气管炎,在冬天早晨起来做饭时,总是咳喘得很厉害。她的咳嗽声与我们的读书声,成了院子的时钟,惊醒了老乡们的美梦,也敲响了黎明到来的钟声。
成都冬天的冷气从骨髓里冒出,而今睡在一片森林中的妈妈,是否还在用那根拐杖支撑起气喘吁吁的身体?那寒风拂过树林的呼啸,又是否是您令人心疼的咳嗽声?那墓碑上的尘埃,是否是您流过的泪痕?
我真想捧一把北方的雪放在您的墓前,让我能在这个冬天听到您的咳嗽声,哪怕是让人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是一种温馨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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