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再谈:关于比较文学

四川政协报 2017-12-02 12:57 大字

“我离开成都已近40年,在成都只是一个中学毕业生,没有什么地方观念。且我一向以四海为家,虽然成都是养育过我的城市,且历史悠远、文化丰厚而又颇具现代意味,我对之抱着特别亲切的感情,但更觉世界之大、天下之广,对一个人的眼光和胸怀更为重要。”

回到北大后,张隆溪很快给钱锺书先生写了一封信去表示感谢。那封信除了表达谢意,还继续佛克马和钱锺书对谈的话题,谈比较文学。佛克马称赞钱先生对比较文学作出了很大的贡献,钱先生谦虚地回答说:我这不是比较文学,不过是个折中主义的东西。折中主义不是一个很好的词,等于说你和稀泥,没有一个明确的立场。

在回信中,钱锺书用他标志性的、具有学者风范的毛笔字回答了关于比较文学“折中主义”的观点。钱锺书认为他所谓的折中主义是“似谦实傲之词”,就是表面上看很谦虚,实际上是一种自傲的说法:自从19世纪以来,英文中折中主义(eclecticism)好像变成一个贬义词了,但是我用这个字是取18世纪启蒙哲学家尤其像伏尔泰、狄德罗这些人,就是法国大百科全书派的定义。那么这个定义是什么呢?就是敢于独立思考,不要去盲从一派,而能兼采众家之长。

在信中,钱锺书先生特意把“敢于独立思考”这几个字的法文原文引出,以示重视。特别标出的“敢于独立思考”,对张隆溪后来的学术研究,可谓影响深远。

这次关于比较文学的谈话,也是钱锺书首次较为系统地谈及他关于比较文学的观点,在思想界和学术界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钱锺书虽一直不以比较文学研究大家自居,但他在比较文学研究尤其是中西阐释学上具有开创性的贡献,对张隆溪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巨大的。张隆溪之所以将毕生志业确定在中西比较文学的研究上,跟他在钱锺书先生那里得到的教化不无关系。

很多年后,张隆溪在回忆和钱锺书先生短短几年的交往对他的影响时,他仍然很动情地如下讲述:在做学问的方面,我想我尤其受到钱锺书的影响。也许本来我是自学的,没有很狭窄的分科、分系的约束,兴趣非常广,我想这也许是我很喜欢钱先生文章的原因,因为钱先生写的东西是包罗万象的,他的《管锥编》可以说是无所不包,从语言学、文学、哲学、历史、经学,甚至科学等各个方面都讲到了。在做学问的方法方面,在很多方面我都受到他的影响。譬如他给我写的第一封信里面,说要敢于独立思考,不要受任何一派的束缚,要兼采众家之长。这对我来说,在后来的工作和学习当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两代学人的交往:和钱锺书的50多封通信

从1981年到1983年张隆溪离开北大到哈佛,可看成两人学术和思想交流十分密切的时期。他们完成了学术研究上的代际接力和思想上的自然传承,一定程度上,张隆溪成了钱锺书在比较文学尤其是中西阐释学上的衣钵传人。

据张隆溪介绍,从1981年到1983年之间,他和钱先生常常通信,他在哈佛读书和后来在加州大学任教的十数年时间里,钱先生一共给他写了50多封信。在他这么大年龄的一辈人当中,张隆溪可能是跟钱锺书接触最多的一个人。

钱锺书对张隆溪的提携不遗余力。在张隆溪尚未去哈佛之前,当时中国社科院要写一些介绍当代西方学术各方面情形的报告,有关西方文学理论的部分本来是请钱锺书先生写,钱锺书直接推荐由张隆溪来写。张隆溪自然不负恩师之托,写出了一系列文章。这种学生代师执笔,最后由学生独立署名,是非常难得的恩遇,当然,这对张隆溪在学术研究上的进一步提高,也非常有帮助。

这50多封信函,张隆溪“珍如拱璧”,很少示人。后来在出版《走出文化的封闭圈》一书时,有了少量的公开。

?在中西阐释学之间:衣钵传人,四海点灯

以张隆溪今天及未来可能的成就,证明了钱锺书先生当年的青眼不负。我们也可以从张隆溪的学术方向和成果上,来考察分析他和钱锺书先生幽微相通的地方,或许一颗学术传承的火种就是在当年那一面初见时,就已经点燃。接过前辈的灯,然后四海燎原。

钱锺书在中国阐释思想史上开创性地阐述了文学阐释与修辞学、心理学的种种具体联系,将中国阐释传统的相关言论提升为系统深入的“阐释循环论”,并将“合观”“连类”“比勘”“移笺”等传统的训诂方法提升为通用于各个层面的阐释方法,使他成为当之无愧的阐释学大家。由此,他建立的一种圆融辩证的文学阐释学,以开放吸纳西方阐释学的思维,继承和弘扬了中国传统阐释思想。有学者评论:他在20世纪中国学术史上代表了文学阐释思想方面的最高成就,并且迄今为止仍是一座难以逾越的理论高峰。

和钱锺书用典奥的文言文写就的《管锥编》不一样,张隆溪的《道与逻各斯》是用英文写就的,然后再经由翻译出版到中国内地——这和钱锺书的《管锥编》经由翻译出版到西方国家的路径是一样的。从研究比较文学的同一性来观察,张隆溪把中国文学的阐释学主场,放在了西方,这当然跟他后期的西方教育有关系,而钱锺书则把文学的阐释学主场留在了中国,只是他借助了自己留学英法时学习和记忆里的大量西方经典。这样的不同,显然因于时代的关系,但也有两者在学术旨趣上的差异。究其实,他们在文学阐释上的比较视野和方法,在精神上是相通的。从这一点来说,张隆溪局部地继承了钱锺书关于比较文学、尤其是阐释学的衣钵——尽管他未必会承认此点。

张隆溪在《道与逻各斯》一书中主张“超越东西方文化与历史的差异,确认文学和批评传统中共通、共有和共同的东西”,正是钱锺书在给他的第一封里特别拈出并反复提醒的“敢于独立思考”“兼采众家之长”的具体体现,这不禁让我们再一次想起钱锺书“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的学术箴言。

两代人,20年,虽然张隆溪和钱锺书先生天人相隔,但他们的学问脉息,从1981年初见那天开始,就已经开始联通、不会断绝了。

9月20日,笔者致函成都籍当代著名文化学者张隆溪先生,拟就他和钱锺书交往的情况进行面访。张隆溪先生回函说: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曾与钱先生经常见面,也有书信来往,但时间不长,只有短短几年。在他所著《走出文化的封闭圈》一书中,谈到了这段交往的细节。此书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初版,由北京三联出版社再版,其中谈及钱锺书的,计有《钱锺书谈文学的比较研究》《钱锺书的语言艺术》《思想的片段性和系统性》等数篇,部分文章原以英文写就,由他自己用中文重新改写而成。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出版了张隆溪著《一毂集》,又收了他为纪念钱锺书百年诞辰所写的《中西交汇与钱锺书的治学方法》一文。

藉由和他的通信及这些论文,完全可以考察和重构钱锺书与张隆溪两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频密交往的过程和细节。

?张隆溪其人:清诗蜀冠张问陶后辈

张隆溪1947年生于成都,被誉为世界级华裔学术大师之一。曾任教北大和加州大学河滨分校,现为瑞典皇家人文、历史及考古学院唯一健在的华裔外籍院士、欧洲科学院院士,香港城市大学比较文学与翻译讲座教授。2007至2009年,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受聘为教育部“长江讲座教授”。他的主要研究范围是中西文学及跨文化研究,其研究成果在海内外学术界享有盛誉。2016年7月,当选国际比较文学学会主席。这是该学会成立60年以来,第一次由华人学者担任主席。张隆溪于2017年与美国哈佛、麻省理工、英国牛津、剑桥、法国巴黎大学等名校杰出学者一起,受聘为芝加哥大学新成立的“斯坦诺维奇知识形成研究所”(SIFK)校外教授。他是其中唯一的中国人。

提及张隆溪,坊间喜谈其家族渊源。先祖可以追溯到康熙时身居一品大臣的张鹏翮。张氏家族居于四川遂宁,历代出了不少名人,其中有乾隆时的大诗人张问陶。张问陶即张船山,乾隆五十五年进士,曾任翰林院检讨、都察院御史、吏部郎中,其诗被誉为清代“蜀中诗人之冠”。张隆溪的父亲张崇琎年轻时移居成都,张隆溪出生于成都,他的籍贯于是由遂宁变为成都。

作为地道成都人的张隆溪,虽有成都情结,但更有放眼四海的开放观念,也从不以“张问陶后人”而自得。诚如上述复函中所言,他“更觉世界之大、天下之广,对一个人的眼光和胸怀更为重要”。所以,张隆溪每回成都,只在极有限的学术圈中有消息,即便和他熟识的同辈及晚辈学人,也只津津于他在成都读中学的旧事,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马识途马老对他的慧眼识才和大力提携,于他今日之成就,普通人则甚少了解。

张隆溪主要研究方向为中西比较文学、中国古典文学、文学理论和跨文化研究。其出版的著作国内读者所知甚少,但其研究成果在海内外学术界享有盛誉,被誉为“东西海之间的思想摆渡者”。

?初见:一篇序言牵线

考察张隆溪的读书和此后的教学研究轨迹,不难发现他和钱锺书先生交往的时间。

张隆溪1966年高中毕业,后由马识途荐举,于1978年恢复高考时,直接参加研究生考试,并以总分第一名成绩,考取北京大学西语系,成为“文革”后第一批研究生。1981年,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并留校任教。

1981年,正是钱锺书先生个人学术创作取得重大成就、声誉达到巅峰的关键时期。其时,《管锥编》1-4册已由中华书局出版,《宋诗选注》和《围城》重印。钱锺书频繁参加海外学术访问和学术交流。次年,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

这一年,对钱锺书和张隆溪两个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学者张文江在他的著作《钱锺书传——营造巴比塔的智者》一书的自订“钱锺书简易年表”中,特别作出了如下记录:(钱锺书)和张隆溪的谈话中,发表对比较文学的看法。由此我们可以确定,钱锺书先生和张隆溪的初接触在1981年。

这次初见,其实是一篇序言牵的线。留校任教后,张隆溪有一次很偶然地在北大图书馆看见一本英文书,是一个外国人翻译苏东坡的赋,书前面有一篇序言是个中国人写的。序言用英文写成,写得非常漂亮。张隆溪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钱锺书。《管锥编》出版后,张隆溪才知道这篇序文的作者就是轰动学术界的《管锥编》的作者钱锺书先生。

见贤思齐,在学术研究上已经崭露头角的张隆溪不禁产生了“一识荆州”的想法,但苦于钱锺书在中国社科院,自己在北大,一校一院之间需要有关系打通,没有这种中间关系的张隆溪只能静待机缘。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荷兰学者佛克马到北大访问,张隆溪做他的陪同兼翻译,因此有了和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人座谈的机会。佛克马对张隆溪的翻译很满意,就对他说:明天要去见钱锺书先生,你能不能继续做我的翻译?张隆溪一直很想见钱先生,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北大外事处的人为此特别提醒张隆溪说,钱先生是我们国家顶有名的学者,是第一流的学者,可是钱先生的脾气也是有名的。他脾气很怪,如果不高兴,不喜欢一个人,脸上马上就会表现出来。我们可以让你去,如果半途你觉得气氛不对的话,最好就先走。但张隆溪却大不以为然,他认为一个人学问越大,待人接物应是越谦虚的。

这次见面,果然如张隆溪的感觉,钱锺书自始至终都表现了一个大学者的谦和与恭敬。下面这一段,是张隆溪著作原文,姑引如下,以让读者知其原景原味:

见到钱锺书的时候,钱先生讲一口漂亮的牛津英文,当然是不需要翻译的,所以我就那么呆坐着,也没有说话……佛克马先生写过一本《20世纪文学批评理论》的书,钱先生很客气,说这本书写得很好,可是也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没有提到加拿大一位重要的文学理论家弗莱?你讲当代文学批评理论,怎么没有提到他呢?佛克马就说在他看来,弗莱的批评理论有太多心理学的成分。我当时刚好看过弗莱一本很重要的书《批评的解剖》,觉得佛克马讲得不怎么对,我就说,我看过这本书,我不大同意佛克马的看法。我这么一说,钱先生这才注意这边上还有一个人,就转过身来对我说,现在中国大概还没有几个人看过这本书。那是真的,那本书当时在北大图书馆都没有,我那一本是我在美国的一个朋友寄给我的。当时钱先生问我有什么看法,我刚看过而且准备写一篇文章介绍弗莱的理论,所以我就说了一通。钱先生颇为赞赏我的意见。

或因于张隆溪特别的表现,钱锺书注意到了在当时还是后生小子的张隆溪应是可造之材。今天,我们亦无法进入钱锺书的内心,去了解和剖析他当时的“心念一动”,但从后来一系列特别的关照看来,钱锺书已决意好好培养张隆溪——尽管他不收学生,不带研究生,但出于对张隆溪才学胆识的赏识,使已经身为大家的钱锺书在那时起了惜才爱才之心。张隆溪1983年离开北大去美国哈佛留学之前,钱锺书先生临别赠给他一套两本的《全唐诗外编》,并在前面写了几句话,其中有“相识虽迟,起予非一”一语,这是用《论语·八佾》里的典故,暗示他们两人之间是师生的关系。

张隆溪后来的自述里,充满了对钱锺书先生青眼赏识的感激和深情缅怀:

后来过了一会儿,钱先生把我拉到另外一个房间,因为他要把他的《旧文四篇》送给佛克马一本,还要送给我一本,他问我的名字怎么写,我就跟他讲了。他又问我在北大干什么?我说在北大西语系做研究生,他问我老师是谁,我说是杨周翰先生,他就说,啊,周翰从前是我的学生。我告诉钱先生,佛克马是让我来做翻译的,我知道您不需要翻译,可是我看您的著作真的很佩服,非常希望来看看您,所以就来了。钱先生很痛快,他马上就对杨绛先生说,季康,把我们家的电话号码写给隆溪。他又对我说,以后你要来,尽可以先打电话。以后我就经常和钱先生见面,而且有海外的人来见钱先生,从官方的渠道见不到的,通过我私人渠道见到的也有几位。

张隆溪就此一步而登堂入室。很多人为此感到讶异,但张隆溪由此自信他的感觉是对的,就是一个有学问的人决不会随便就瞧不起人,或者对人不好。当然,张隆溪以其特别的、超越常人的学术眼界以及胆识,获得了钱锺书格外的青眼。从辈分上来讲,张隆溪的老师是杨周翰,而杨周翰又是钱锺书的学生,因此,张隆溪理应是钱锺书学孙一辈的人。但在张隆溪和钱锺书的交往和通信中,钱锺书始终以兄称张隆溪,或又称贤友,足见钱锺书的襟怀。

钱锺书与张隆溪:在中西阐释学之间

◆庞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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