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老牛与春天
王芳(金堂县)
大年初一,我们意外收到隔壁哑叔的视频祝福。视频中,他手舞足蹈地咿呀了好一阵都未平静,待安静下来时,是他抬起胳膊用衣袖不停擦拭自己激动的泪水,惹得我们一家子都泪水涟涟,直到女儿新梅埋怨他不该在大过年时把大家惹哭了,哑叔这才转啼为笑,褶皱的老脸仍挂着老泪。
这是一份惊喜,自10多年前我们举家移居异乡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哑叔。我也曾回老家多次,皆未见到他,听说被新梅接去广东带外孙了,直到5年前女儿一家结束打工生涯,回到老家开起了养牛场。哑叔非让新梅找到我,经多方打听才联系上我们。
我与哑叔并无血缘关系,他有名有姓但少有人叫,大人小孩张口都叫他哑巴。他一生未娶,父母早逝,长年与一头老牛相依为命。35岁时,哑叔收养了一个弃婴,就是女儿新梅。哑叔的哑并非先天,听说因一场大病所致。他身上总有一股洗不掉的牛粪臭,自有记忆起我就嫌弃他,甚至怕他。每次他一张嘴喉结急剧蠕动,嗓子像被一大团东西噎住,大口地喘气却吐不出一句话,眼珠子鼓得像要掉到地上了,我怕。
哑叔非常勤劳。每到春耕时节就早早地耕完地,然后牵着牛挨家挨户帮忙,仿佛他才是牛,牛也成了他。他有时候收钱,有时候吃顿饭就两抵了。耕地累了,老牛卧躺在地上吃草,哑叔拿出刷子给老牛洗澡挠痒,别人家的牛长满了牛虱子,他的老牛身上干净得很。后来老牛老死了,或许是累死了。那时候肉极其稀罕,队长要哑叔把牛肉拿来贱卖,他死活不肯,两天后才让几个壮汉抬走分给队里每家每户,自己一口汤都没有喝,好像那牛肉是他自己的肉,又好像是他亲人的肉。
从此以后,哑叔再没养过牛,见人不再乐呵呵的,整个人萎靡不振如同冬眠了。直到新梅办起了养牛场,哑叔的春天才来,养牛的劲儿与年轻时耕地有得一拼,根本不承认自己老了。新梅告诉我,如今他们应付的不是一头牛,而是一百多头。经多年打拼,他们盖起了小洋楼,甚至出资在我们院子前修了一条连接村路的公路,汽车可直接开到院坝里,完全告别了以前下雨泥泞溜滑、晴天尘土飞扬的伤心路。新梅把视频镜头转向焕然一新的大院子,我看到了汽车奔驰的公路,看到了一头头壮硕的黄牛,看到了那些应季而开的花,也看到了哑叔笑得像花儿的脸。这是哑叔的春天,当然也属于所有人的春天。
哑叔又开始手舞足蹈地咿呀了,新梅说是让你们回来过年呢。一家人都满口应承,唯独我说不出一句话来,羞愧极了,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哑巴。40多年来我从未叫他一声叔,甚至已忘了他的存在,小时候常跟一帮小屁孩编歌嘲笑他。那时我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要拜个命硬的人为干爹容易养活些,母亲就要把我送到哑叔家去。我死活不肯,哭了一整天,不吃不喝抗议,母亲才妥协。每次我还在睡梦中母亲就去地里干活,锁了门把钥匙交给哑叔,我醒后就摇门大哭,哑叔经常帮我开门,然后拿油煎麦饼笑呵呵地讨好我,我看都不看一眼拔腿就跑,然后躲在草垛后偷偷瞄他。哑叔脸上的笑凝固了,像被冻僵了,许久才转身牵牛走了。此刻,我幡然醒悟:也许基于此因,几十年了哑叔还记得我,看到我就老泪纵横,他的老泪中深藏着一份浓厚的亲情。
看着视频里的哑叔,我不能再装哑了,恭恭敬敬喊了他一声哑叔,然后眼泪夺眶而出。这是40多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叫他,哑叔听后喉结蠕动更急剧,嗓子里那团大东西好像被他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了,“呀呀”地应着。挂掉视频,我给新梅发了一条微信:“哑叔、新梅妹妹新年快乐,一家人一定都要好好的,过几天注意查收包裹,我给哑叔买了一套新衣服。”
新闻推荐
金堂聚力建设“成都东北部区域中心城市”金堂县毗河湾璀璨夜景。站在“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交汇点上,“十四五...
金堂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金堂县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