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塔寻踪

资阳日报 2022-01-13 23:54 大字

□汪古翔

近年来,我曾经多次接到年轻人的提问:你见过很多城市都建有高大漂亮的古塔,如简阳白塔、都江堰奎光塔、内江三元塔、乐至南北塔等等,为什么资阳城除了雁江古渡码头上那矮小的字库塔外,城周“五台”未见更高大上的古塔呢?

我集中精力钻故纸堆,研习方志,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塔,俺资阳城也是有过的!那就是曾经矗立在如今的城东新区蒋家沟“蒋家山庄”农家乐左手边、中兴大街和展望大街交汇处之白塔山顶上的文明塔!

说起这塔,有必要先简介一下有关塔的知识。佛塔缘起于古代印度,原本是用来埋藏佛祖释迦摩尼的遗骨并供佛教信徒崇拜之用。随着佛教在古代中国的传播,佛塔这种建筑形式也在中华大地上广泛出现。从明朝初期开始,随着风水学说的盛行,全国各地广泛兴建一种与佛教几乎毫无关系的风水塔——文峰塔,那狂热程度丝毫不亚于宗教崇拜,几乎每个县城甚至每个乡镇一座,成为我国文化与建筑史上的一道独特景观。塔的名称五花八门:文峰塔、文笔塔、文英塔、文光塔、文星塔、文风塔、文通塔、文奎塔、文明塔等等,目的都在于兴文运、昌科举,以为文运之象。各地官员为了激励地方文化教育昌盛,把建文峰塔当建文庙一样,作为德政之一,这也就是大家看到很多城镇均有塔的原因,这些塔绝大部分都属于这“文”字头的塔。

主持修建这白塔山文明塔的是明朝万历年间的资阳县令朱高。朱县令乃湖北天门人,以举人身份充任四川西充县令,而后补阕赴任资阳。上任一年,把诸事理顺,着急于资阳文运不昌,而后着手文化教育建设,开始葺文庙、祀乡贤、建文明塔。对这文明塔的选址,有人可能会有些纳闷:在这素称“四山拱秀,二水环清”的资阳城,这塔为什么不建在城周的“五台”山上而选在数里之外、时人称为天乙峰的东南边白塔山上呢?这要归因于风水先生理论,堪舆家们认为资阳城边沱江、九曲河“二水交襟而去”,带走了资阳的文脉,于是“乃于巽峰上切基”,在东南边寻一高峰,建一宝塔以镇之。

工程开工于明万历十九年(1591)仲夏,次年孟春搞定。塔高九层,“恍天降而地涌矣”,外刷白石灰,非常壮观惹眼。在塔的三面分别写上“南津砥柱”“五台毓秀”“二水储精”三组辟窠大字,都是些表达美好愿望的吉祥字眼儿。因“资溪、雁水三面潆洄溶漾,波绉谷纹”,故当时取名叫回澜塔。“回澜”的意思是指回旋的波涛,大概也是指要留资溪、沱江二水不要急于流走的意思。也许是出于人民的真诚感激或是下属们世俗的拍马,同时也有人称之为“朱公塔”——“志建塔造福自朱公也”。回澜塔周边还修了一些附属建筑:文昌宫、聚星台、醴泉池、望骖亭等。塔周圈以围墙,墙开三道门,有石级台阶联结三方山脚,“梯径亦旋转纡回,登之者有仰之弥高之壮观”。时人为感谢朱公建塔,于天乙峰麓为朱县令建生祠、悬标准像以“祈世世尸祝之,与山灵并不朽”,真可谓一时间荣耀之至。今人完全可以想见,当年围绕这塔,天乙峰下是何等繁盛热闹!也许资阳人重文之风感动了上苍,建塔之后,则“人文彪炳,才士辈出,科第蝉联”,一方士民,夙愿得以实现。

可惜好景不长,半个世纪后,这作为资阳文化象征的、危乎高哉的九层回澜塔被张献忠部队摧毁,“沉埋于荒烟蔓草中”。这一废就是120多年,直到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资阳历史上著名县令之一的张德源主政资阳。和前朝的县令朱高一样,张县令大兴文教,乃重建回澜塔,高度和体量超过明塔,因感其“交凝妙合而成文明之像”,改名“文明塔”。目的一致:以期“人文蔚起之先资也”。

关于这塔名、山名,自朱高以始,多有变化,塔名先后有“回澜塔”“朱公塔”“文峰塔”“文明塔”等,山名亦因塔名变化而先后叫作“天乙峰”“文峰山”“文笔山”“文明山”,直至附近一尼姑庵也因之叫“文明庵”。以至400多年后的今天,这一带地方都以“文明”这一颇具现代色彩的名字作为老地名。面对如此变化,老百姓有他们的直观思维,以颜色直呼那塔为“白塔”!山亦称为“白塔山”。

凡存在过的必留下痕迹。与朱高同时代的资阳人、在外地当过县令的何崇忠写了一篇《邑候朱公创建回澜塔德政碑记》,代表资阳乡贤对朱高建塔的经过作了详细记述,对其功德作了热情洋溢的颂赞。张德源县令自己也写了一篇《改建文明塔记》,低调概要记述了重建经过。工成之后,张县令在竣工仪式上吟诵了一篇文采飞扬的《塔成祭告山神文》,表达了一方“父母官”的拳拳之心和美好憧憬:“伏愿告成之后,人杰地灵。民康物阜,贤哲挺生。五台毓秀,九曲流馨。近揽全胜,文风振振”。广东嘉应州进士、江津县令李江在他的《邑侯张公修建各大总工记》里点评了张县令建文明塔事,这些都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献资料。文人骚客更是诗兴大发,被贬適到资阳雁江书院教书的李江为之留下了四首诗。现引资阳人、江南太仓州同知王世泽的《文明塔成纪胜》二首之二:“雁江风水聚回澜,华表遥临第一观。云点绣岑峰益翠,塔成秋浦涧增寒。山川不尽人司命,时事偏因地转丸。胜景即今光下邑,为看翙风与翔鸾”。此诗写出了文明塔占尽的山川之胜和诗人的美好愿景。

一座如巨笔冲天的文明塔,是否就真能镇住一方风水,唤醒士子们漂移的心志和枯竭的文思,我们今人自是很难相信。但在史志中那一行行枯燥的字里行间我们读到的是“父母官”们那一颗颗诚挚的心,相信他们在局限的哲学思想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圣洁纯朴、真心善意的。于是我一次次生出寻踪访古的冲动,想到实地去一探究竟一番。

2020年12月27日,一场川中地区罕见的大雾像锅盖一样将四川盆地实实罩住,50米外难辨牛马。在阅读中再次燃起寻踪访古冲动的我骑车在大雾中冲向蒋家沟方向。白霜冻得人浑身僵痛,结果绕晕头迷了路,最终无果而归。

第二天午饭后,我再次义无反顾奔蒋家沟而去。车行在空荡荡的展望大街上,见一高峰耸立,估计应该就是这山,抬头见一块二台土上有一老者在浇油菜地,便上前打听:“老人家,这山叫什么山?”“白塔山!”咦,有戏!“为什么叫白塔山呢?”“以前这山上有座塔!”如地下工作者对接头暗号一般,一丝不差。老人家叫蒋成志,现年82岁。据他介绍,这白塔在新中国建立初期都还在,他小时候所见的白塔上头几层已经垮了,只剩两层了。直到大跃进时,剩下这两层才被彻底拆除。蒋大爷的话也解决了我在阅读时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塔毁于何时。看来张德源重建后,这文明塔也曾栉风沐雨地伴随资阳学子度过了180多个春秋,见证过资阳文脉的岁岁春风与秋凉。

在“蒋家山庄”停好车后,我径直向着山顶而去。半山腰以下尚有一段小路,再往上则是满山横七竖八的黄荆、芭茅、丝茅草、刺巴藤。稍有不慎,就会被芭茅蠚脸、被刺巴钉肉。齐腰深的丝茅草丛里是高低不平的土埂,几次踩虚脚一屁股坐在草丛里,爬起来继续上行。陡岩处,手脚并用,抓灌木耨蓑草,艰难前行。

来到山顶,但见在稀稀拉拉的杂木间,右边10来棵柏树“站”成了一排,估计应该是古塔所在的正中心位置处是一笼杂乱的芭茅、灌木林。粗大的芭茅杆和倒伏在地的碗口大杂树大多已自然朽烂。我带着一颗虔诚严谨的心,绕山尖四周转了一大圈,拍到一些苔藓斑斑的石头照片。我翻起石头,企图找到一两块砖头,最好是刻有字的、能够传递一点古时信息的塔砖。

在内外围详搜寻遍,最终没有看到哪怕半截青砖黛瓦!所剩下的石头虽有人工錾子打凿的纹路,但尽是些不成形的乱石。也许在长时间的毁损过程中,当地村民把塔砖和稍成形的石块都弄回家中去当建筑材料用了。如今,只有这为数不多的乱石在此冷冰冰地见证着一座古塔的前世和今生。现场另一个发现是塔的中心位置不是呈椎形突起,而是像一个火山口一样凹下去,形成一个布满乱石的干凼凼。可能在最终拆毁最后两层塔时,有人想取塔基的条石,甚至以为塔基下有镇塔之宝,于是把塔心挖成了一个深坑。半个世纪的时间,一个曾经是资阳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就被拆毁得难寻踪迹,真令人五味杂陈!从塔心走出来,我再绕外圈巡视了一周,并分别站在山巅四角向四周眺望,将环境学院、朝阳花园、弘城水韵小区尽收眼底,一组组高楼尽在山下,衬出众山之小和此山之高。

结束40多分钟的访古,我下山返回时,突然发现一段古道残留。顺着走下去,感觉应该是古时的三大门之一,茅草间明显有人工开凿印记。我一边下山,一边寻找古时塔周附属设施遗址,仍一无所获。除了半山腰上栽种没多少年的大叶麻竹,整个古天乙峰已快回复到原始无人迹的状态了。

晚上,我尴尬地发现当天上山时围的那条围巾不见了,也许是被哪棵有缘的灌木扯去了,也算是为以后的访古者留下一点前人活动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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