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城记：一座古城的生命史》连载 龙神祠与斩蛟赵昱
龙神祠 资料图片
■邱硕
隋炀帝时，嘉州江中有蛟龙作祟，经常截没舟舡，当地人深以为患。有一年，一位年轻的贤士赵昱上任眉山郡（炀帝废州置郡，眉山郡治地就在乐山城，唐初复为嘉州）太守。赵昱到任五月，决定把恶蛟除掉，于是派人到青城山去制药，结果使者渡江的时候，蛟龙掀起狂涛，将使者溺死，并淹没了七百艘航船。赵昱大怒，率领千余名甲士以及嘉州上万壮丁，一起挤在江两岸鼓噪，声震天地。赵昱自己仗剑跳入水中，一会儿江水尽赤，石崖半崩，吼声如雷。众人震恐之时，只见赵昱左手提着蛟首，右手仗剑，奋波而出。嘉州人民顶戴感谢，将他视为神明。后来到唐代初年，每当遇到岷江涨水，嘉州的老百姓只要想起赵昱，顷刻间，就会看到他骑着白马，带着数位随从，从波面出现，扬鞭而过。老百姓争相呼叫他，洪水便乖乖平息下去。赵昱的事传到唐太宗李世民耳中，赐封他为“神勇大将军”，在灌口（今都江堰）立庙祭祀，唐玄宗李隆基蜀中避乱时，加封他为“赤城王”，连他的师父李珏也被封为“佑应保慈先生”。
以上故事最早见于旧题柳宗元所著的《龙城录》，该书多记载帝王将相、文人官吏、市井人物的逸闻奇事，是一部南宋初伪造的典籍。到了元代，赵昱的故事又增添了新的情节：恶蛟出现在眉山郡左的冷、源二河；当时辅佐赵昱入水斩蛟的有七个人，就是所谓的“七圣”；赵昱骑白马出现在青雾中时，跟随他的几个人还带着老鹰、神犬，手执弹弓；北宋张咏在四川平乱，到赵昱祠中祈祷，得到帮助，宋真宗封赵昱为“清源妙道真君”。赵昱故事的广泛流传对宋元时代的小说戏曲影响很大，二郎神的原型就部分来自于赵昱。
赵昱在民间的影响这么大，但在《隋书》《旧唐书》《新唐书》等正史里面不见记载。《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元丰九域志》《舆地纪胜》等唐宋地理志，以及众多的唐宋元诗文，涉及嘉州大量的祠庙宫观、神人遗迹，但都不见关于赵昱的记载。赵昱的名字到南宋初才出现于伪典《龙城录》中，几乎可以肯定是一个杜撰的人物。这也表示，先有赵昱传说在宋元时期的广泛流布，斩蛟的“发生地”嘉州才将赵昱本地化，将其传说坐实为史实，开始进行纪念和崇拜。
至于嘉州的赵昱崇祀从何时开始，已无考。最早的记录为嘉靖《四川总志》，说嘉定州普遍奉祠赵昱，其次为万历《四川总志》所记：“九龙祠，州城内九龙山，祀隋太守赵昱。”这只能证明九龙祠在明万历之前就存在，该祠应早不过元代。
实际上从明代万历初年开始，九龙祠就不再祭祀赵昱了。根据万历《嘉定州志》卷2、万历《四川总志》卷15、清乾隆二十年所立《乐山县令陈为光德教碑记》等文献，可知万历初年任嘉定知州的钟振，因为看到九龙祠建筑雄峻，就改作书院。同时，钟振还将嘉州祭祀花将军的土主庙神像改塑赵昱，神像做“被发仗剑”的斩蛟情态，这就相当于将赵昱从九龙祠请到了土主庙中。然而，仅仅三十多年后，九龙祠改建的书院就已经倾圮了。其后，此处不知作何用。明末，蜀中战火对此处建筑造成了很大破坏。
而九龙祠另有一个名字是“龙神祠”，这又是何缘故呢？后世多认为该龙神祠还是祭祀赵昱，但其实并非如此。龙是四灵之一，主管行云布雨、治水消灾。在唐开元二年唐玄宗就下诏祀龙神，清朝雍正皇帝令各省建庙奉祀龙神，乾隆时期的龙神祭仪、祭文都由国家颁定。因此，四川各府县在雍乾嘉时期陆续修建龙神祠。嘉定府龙神祠就建造在龙山书院（九龙祠）原址，祭仪、祭文完全符合国家规定。该祠无建造时间记载，但可确定建于清乾隆十七年（1752年）之前，因为嘉庆《乐山县志》卷3明确记载说，这一年乐山县令陈为光在龙神祠中重建了九龙书院。但因为九龙书院的田屋与龙神祠同处一地，不论是地方官祭祀龙神，还是学生读书都很不便。
到嘉庆七年（1802年），正好九龙祠下九龙巷内的学政试院迁走，空出一大块地，知府宋鸣琦、知县王来遴便将九龙书院从九龙祠迁出，在原试院后堂部分建造书院，改名为“东岩书院”。从此，龙神祠走向破败。
龙神祠尽管破败，但建筑规模还在，在清末和民国的政局变动中重新焕发了光辉。光绪年间龙神祠驻守过地方保安组织“定武军”，民国初期县议会地址设在龙神祠内，抗战时期龙神祠还做过武汉大学的第二宿舍，在“八一九”大轰炸中损毁严重，后被修复。可见自从钟振改九龙祠为书院后，此处再也没有做过赵昱祀祠，明清地方志中记录九龙祠“祀隋太守赵昱”，只是地方志中常有的沿录旧志的做法。
如同大多古建筑的经历，龙神祠在新中国成立后变为民居。在1984年确立为乐山市文物保护单位后，政府每年也会拨出一定经费进行小规模维护。2014年1月的一场大火将龙神祠的部分建筑烧毁。
据民国《乐山县志》卷12记载，有一块南宋淳熙壬寅的题碑“遏住莫教明月去，此中长放桂华秋”，先在东岩书院中，后移到了龙神祠。2017年夏天，我怀抱找到这块古碑的心愿，寻访龙神祠，却被封闭的卷帘铁门挡在门外。白色的墙皮大半斑驳、脱落，杂草与青苔染绿了墙头，墙内露出一角楼阁的屋顶，屋瓦零星，残存的飞檐刺向蓝天，无言地诉说着落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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