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古城 探寻古蜀先民的踪迹

成都日报 2019-11-04 02:24 大字

遗址出土的卷沿花边口陶器

古城中心是一个墓葬区

高山古城遗址城墙东南角外侧及航拍图

陆离/文 图片由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提供

2019年10月10日,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下简称“国保”)正式公布。总计762处新“国保”中,四川有32处文物保护单位入选。至此,四川拥有的“国保”数量达到262处,在全国名列前茅。这32处新“国保”涵盖了古遗址、古墓葬、石窟寺及石刻等多个类别,尤其是古建筑以及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多达26处,折射出当下对急剧消失的古建筑保护力度加大。尤其是,多处只有几十年历史的重要史迹和革命文物晋级“国保”,更彰显其镌刻的民族前行足迹,意义重大。“天下成都”推出系列报道《“国保”探秘》,带领读者领略新“国保”的魅力和价值。

4600年以前,新石器时代晚期,古蜀先民在成都平原的西南边缘(今大邑县)聚居,并修筑了一座城池。这座目前成都平原发现的最古老的史前城址被命名为“高山古城”。考古学家通过对其发掘研究,逐步揭示了古蜀先民的生活踪迹:他们吃什么食物?穿什么样的衣服?生活用具是怎样的?甚至于“古蜀先民从哪里来到成都”,这个困扰学术界多年的谜题,或许也将在此找到答案。

一语道破 四千年古城苏醒

2003年初的一天,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陈剑和同事正在大邑盐店古城遗址进行考古发掘,一位姓邱的村民不经意提起了一件事:在他亲戚的家乡也有两条和盐店古城类似的“土埂子”,地点就在大邑县高山乡。

听到这个消息,陈剑惊了一下。他立即打开地图查询这个地点,果然,地图显示这里有一个“古城村”, 村里更有一处地名叫做“古城埂”。陈剑大喜:“但凡地名含有古城、埂子、墩子等字样,常常能够发现先秦时期遗存乃至史前古城旧址。” 他们立即赶往高山乡古城村,发现了两条垂直相交的土埂,宽度约为20-30米,高出地表1.5-4米,这就是后来确认的东城墙与南城墙的转角处。

村民不经意的提醒,以及考古专家敏锐的直觉,让这座掩埋地下的史前古城遗址终于重见天日。2012年至2016年,通过对古城的发掘研究,考古队确定这里曾经生活着4600年前的古蜀先民。

这座被命名为“高山古城”的史前遗址,发现有距今约4500年的宝墩文化一期遗存和早于宝墩文化的遗存。也就是说,高山古城及其归属的宝墩文化历史,比闻名遐迩的三星堆文化还要早近千年,是真正的古蜀文明之源。

城墙与墓葬 史前文明与信仰

考古学家在高山古城的发掘中,还确认了一种早于宝墩文化的遗存,目前暂称为“高山一期遗存”。这类遗存早于宝墩文化最早阶段,器类和器形上也与宝墩文化有差别。并且,高山一期遗存在成都平原出现时,陶器、石器制作均较精致,并非成都平原的原生文化,而是来自其他地区。

那这些古蜀先民,又是从何地迁移到这里来的呢?在为期数年的考古工作中,考古专家一直在试图寻找答案。高山古城的城池,与长江中游古城的城墙比较相似,从这一点来看,似乎高山古城的来源与长江中游的人群有关。但高山一期遗存的陶器风格又接近于西北,这定然也不是某种巧合。

对于这诸多疑问,或许我们可以猜测,是来自不同地域的先民共同建造了高山古城。先民们因何迁移于此,目前还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聚居此处的岁月中,他们逐渐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化,以陶器为例,高山古城的盘口尊、敞口尊等多种陶器,是其他古城遗址中都还没有发现过的。

虽然高山古城的城址面积仅为故宫的二分之一,但在4600年以前,组织如此大规模的城墙修筑绝非易事。这说明当时的社会文明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先民们已经能够凝聚众人的力量,古代文明的曙光开始闪现。

众所周知,古代城池的主要作用是用于军事防御。但在史前时代,古蜀先民们修筑高山古城也是如此吗?其实不然。大体在宝墩文化一期阶段,成都平原几乎同时存在宝墩、双河、高山、盐店和紫竹等古城。这些古城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城墙以河道为参照物且多与之平行。巨大城垣的修筑应该需要大量人口以及稳定的物资供应,但城墙的作用并非用于军事。古城墙主要有两个功能,首先是治水防洪,先民们利用城墙防御洪水,保护城内的民居房舍。其次,又利用壕沟治水,将进入城内的水量予以适当控制,服务于农耕。

在高山古城遗址前期勘探时,工作人员发现古城中心位置一带堆积较好,于是由此入手开始发掘。然而,考古发掘最终证明,古城中心并不是居住区,反而是一个墓葬区,89座墓葬和一些灰坑被清理了出来。

“可能跟这里地势低洼有关系。”考古专家解释道:城中心的墓葬区比周围要低两三米,而距今4600多年前的成都平原降雨丰沛,河流密布,地势低洼处容易积水。这就不难解释,为何是城中心却无人居住。89座墓葬均是一人一土坑,并未有多人同坑的现象,因此排除了殉葬的推测,而被认为是墓地。墓地中的遗骸有成年人也有未成年人,成年人骨身高在165-175厘米之间,和现代成都人的身高差别并不大。

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些骨骸中,考古队发现有十余个个体拔除了上颌侧门齿,这是目前成都平原所见的最早的拔牙现象,也是中国新石器时代出现拔牙现象地理位置最为偏西的。为什么拔牙?排除了拔去坏牙的可能后,考古专家认为,可能是成人礼,也可能与宗教有关。

新石器时代的拔牙习俗流行于海岱地区,特别在仰韶晚期至龙山早期的大汶口文化中大量流行。在龙山早中期的长江中游地区,房县七里河遗址的石家河文化墓葬中也发现了多例拔牙人骨个体。虽然高山古城拔牙现象出现的时代已晚至龙山晚期,但已是长江上游地区发现的最早的拔牙现象。“拔牙”风俗从东部地区流传至长江中游,再传播到四川,极有可能代表着了4600年前,长江中游可能有人群迁徙至成都平原。

这些墓地中,成年墓地仅占了一小部分,儿童墓地才是大多数,甚至有婴儿的墓地。为什么儿童死亡这么多?这可能与环境变化、粮食生产、人体疾病等多种因素有关,也说明了当时生存环境的恶劣。除了墓地外,考古队还发现了奠基坑和人祭坑。奠基坑位于西南城墙转角位置,坑内有一个儿童的骸骨,10岁左右,这或许是用于修筑城墙的奠基祭祀仪式。

人祭坑的这具人骨遗骸表明这是一位成年人,但是骸骨扭曲变形严重,似乎是外力捆绑造成的。在远古时期,人们生产力不发达,出于对自然的敬畏,会捆绑活人进行祭祀活动,祈求人口、牲畜的增殖和庄稼的丰收,例如“血祭地母”就是祭祀的一种。

水稻与陶器 先民的衣与食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诗经》中的描写,形象地向我们阐述了西周时代先民生活劳作的景象。而早于西周的高山古城先民,又是以何为食,以何为衣呢?虽然未有文字记载,但通过考古技术分析,高山古城时期先民的生活景象也被逐一揭开。

在对生活区域的发掘中,考古队找到了关于食物的线索。其中有一处堆满陶器的灰坑,被考古队员们称为“宴飨坑”,是先民举行聚餐仪式的场所。这里出土了几种动物的骸骨:猪的头骨、狗的肋骨,还有鱼鳃骨。这些动物骸骨说明当时先民已经将这几种动物驯化,并作为食物。

植物考古专家也有所发现,他们通过浮选等考古手法对土样进行了分析。发现里面有水稻、黍、粟、薏米、苍耳等植物的种子。由于年代太久远,种子大都炭化了。但根据专家的鉴定经验,出土的水稻能够占到90%的比例,说明水稻是当时人们的主食,这也进一步证明了高山古城遗址的文明受到长江中游的影响较大。

生活区内还出土了大量的陶器和石器。高山古城的陶器文化相当发达,陶器分为泥质陶和夹砂陶两类,仅泥质陶就有灰陶、红陶等7种。这些陶器做的生活用具各式各样,有罐、壶、樽、盆、钵等,且陶器大量装饰有绳纹、附加堆纹、刻划纹,纹饰十分精美。石器则有斧、锛、凿、刀等磨制石器,穿孔石刀、双肩石斧、打制的燧石器(包括石核、石片及燧石原料等)。

在出土的近百件陶器标本中,一个特殊的陶器引起了考古专家的注意。这个陶器通体椭圆,底部有1个小孔,和其他炊具、盛具明显不同,风格和造型也是高山古城独有的。这个陶器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考古专家推测,它可能是一种澄滤器,功能类似于现代的净水器。先民可能使用这种工具,借用鹅卵石、泥沙等,通过物理过滤方法获得较为纯净的水。在一个被发掘的灰坑中,考古队还发现了多个陶制纺轮,这表明了当时的人们已经掌握了纺织技术。

DNA测试 探寻蜀人来源千古谜团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历史烟云中,古蜀国的传说一直是一个难解之谜。对于古蜀先民的来源,学术界主要有两种猜测:一种通过陶器和长江流域文化的对比,推测古蜀人来源和长江中游有关。另一种说法认为,新石器时代在岷江流域上游有居民存在,古蜀地区与其地理位置接近,因此推测古蜀先民可能从西北甘青地区迁徙而来。而此次高山古城遗址的考古发现,更直接地为进一步了解古蜀人的来历提供了依据。

通过对高山古城遗址的发掘,考古专家如今认为古蜀先民的来源也许是非常丰富的——无论是陶器的风格,还是人骨中的拔牙习俗,都从侧面佐证了高山古城先民来源的复杂性。如果有拔牙习俗的人群从东部有此风俗的地方而来,并且保留了这种习俗,而从西部来的人群没有这个风俗,那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发现的116具人骨中仅有10多个例子存在拔牙现象。

目前,高山古城的动物、植物、人骨、陶器、石器的相关检测工作仍在进行中。未来,骨骸DNA测试结果将展现成都平原史前先民的体质结构特征,为进一步了解古蜀人的来历提供依据,蜀人来源的千古谜团或将被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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