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在石碾上的记忆◎朱百强
由于职业的关系,我常去一些村史馆参观,发现村史馆大部分建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尽管馆内有许多村里留下的老物件,但它是封闭式的,大都是参观的人前脚走,门就上了锁。似乎内藏价值连城的文物珍宝,不看紧了门就会失窃似的。
今年仲秋,我随宝鸡作家、艺术家去位于秦岭腹地、被誉为“古道明珠”的太白县王家堎镇参加采风活动,发现中明村的村史馆却是建在露天的,敞开胸怀呈开放姿态,全天候迎接着南来北往的人。它依崖而建,是钢架结构的廊桥式建筑,脚下为木板铺就,头顶同样有木板遮盖,形成了一个二十多米长的通道,里面吊挂着一些先人用过的老物件供人参观。采访团成员大部分是城市长大的,看着悬挂的吊罐、煤油灯、纺车、箩筐、生漆桶、蜂罩、撑杆、木犁、背夹等各种旧时生活用品及农具,还有崖上广场的清代大碾盘,石磨、石马槽等,犹如走进了深幽的时光隧道,觉得格外新鲜,拿着手机疯狂地拍照,似乎要把它们永远定格在记忆里。我看着这些老物件,感到亲切,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稀罕。因为我的家乡就在秦岭北麓的眉县,距这儿不到百里,我从小就和这其中的一些物件打交道。然而,这些物件却像陈年老酒,激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记得小时候,家乡还没有通上电,夜里主要靠煤油灯照明,煤油灯是用墨水瓶改制的,它常放在炕边的背墙上或连锅炕的窑窝里,我家是这样,别人家也是这样。它是农家的必需之物,家家都离不开它。每当夜晚来临,煤油灯就把屋子里照得亮堂起来。夏夜亮不了多长时间,若是漫长的冬夜,吃过饭,母亲就会把煤油灯放在高处,让它的亮光照得面积大一些,好干些活儿。干什么活儿呢?一是我和姐姐坐在炕上帮母亲搓棉花捻子,因为只有把生产队分的棉花搓成捻子,母亲才能用它纺线,纺成线后,才能趁邻居家织布的机会织布,我们才能穿上新衣裳、新鞋子。二是我在油灯下翻看小人书,姐姐纳鞋底,母亲就在灯光下纺线。令我惊奇的是,固然灯光幽幽,有些昏暗,母亲一手摇动着纺车,一手拽着棉花捻子,白生生的线还是像春蚕吐丝一样从棉花里吐出来,在母亲的手中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圈圈缠在了线穗子上,如同过年吃的挂面。每当一瓶油熬干,就到了夜半歇息的时候。我觉得煤油灯真好,若不是它,母亲怎么看得见纺线,我怎么看得见书呢。但它的坏处是,散发的煤油味太重,常常熏黑了我的鼻孔。箩筐是农家离不开的物件,谁家不装麦子谷子呢。木犁是两千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先发明的,它由犁尖、犁床、犁托、犁柱等部件组成,再配上一个犁辕,无论是入土角度,还是翻土曲线牵引点的选择,完全符合力学原理。当今世界各国制造了几百种机引犁,而它们的主要结构、基本设计,也逃不出西汉木犁的基本原理。木犁一般分旱犁和水犁两种,旱犁的俗名为“箭犁”,粗大牢固,有一个形状为“箭”的构件,因此而得名;水犁的构造简单、轻便,俗名叫“独犁”。我打小就看着男人们犁地,当了农业社社员后,又常帮着邻居的伯伯叔叔们套犁,跟在犁后面打胡基(土疙瘩)。农业社解散后,我见过父亲、母亲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撒种、犁地、耱地、耙地,自己也尝试犁过地,知道犁深犁浅的关键在哪,所以对犁的使用和构造再熟悉不过。这里展出的为水犁,是在稻田里使用的,我家乡的人们用得很少。至于漆桶、蜂罩、撑杆、背夹都是山区专用的物件,我家乡的人们基本上不用。
山里山外都离不开的是石碾石磨,因为只有它们的转动,谷物、稻物、苞谷和麦粒才能脱皮磨碎,磨成面,变成我们下咽的食物。它们是农耕文明时期人们离不开的食物加工石器,但其用途却不尽相同。大碾盘是碾谷碾米碾辣子的,石磨是磨面的,小石磨则是磨豆浆、做豆腐的。由于用途不同,推动它的方法也不同,大碾盘和石磨可以凭人力推着转,也可以由头牯拽着转,一般最好由毛驴来拽,它体形小,灵活,走得快。没有毛驴,用骡马牛也可替代。小石磨却只能用手推了。庄稼人看到石磨转动格外欢喜,因为它不但预示着不缺吃的,且年年有余。我们村历史短浅,穷,没有大碾盘,只有几副石磨,合作化后,生产队建起了磨房,后来电能替代畜力带动石磨,磨面的效率提高多了。记得小时候,我常跟着母亲去磨面,母亲手捧着经过箩儿过滤淌下来的雪白的面粉,脸上总是洋溢着喜悦。
我手摸着伤痕累累的石碾盘,像在抚摸历经沧桑的老人的脸庞,心里沉甸甸的。我试着推了推石磨,又去推小石磨,它的磨眼里流出一股清水;石磨都能转动,只不过因磨盘之间没有麦粒或豆粒,硬碰硬,发出“咯嘣嘣”的声响,干涩刺耳。当然,毕竟它已闲置了多年,只要能转动,就让我们看到了它当年的欢快模样。
崖上是个小广场,也就一个农家院落大,站在广场望,四周皆是山。山上绿意盎然,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山下溪水潺潺,几十户人家坐落在山旮旯里,青砖红瓦,屋舍俨然,人人怡然自乐,胜似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声、广告牌和村舍的文化墙,在提醒人们,偏僻的山村告别了落后和贫穷,已汇入商品经济的洪流之中。我仿佛看到远古时关中与巴蜀之间货物运输的繁忙景象,辚辚的车马声不绝于耳。
秦岭是我国的南北分水岭,太白县虽属宝鸡管辖,但严格按地理意义上来说,地处秦岭深处的王家堎应属于长江流域的陕南了。其实,早在 1961年之前,太白县是由洋县、周至、眉县、岐山、宝鸡县和凤县在秦岭山中的偏远乡镇组合而成的,王家堎镇的居民是汉中人。为此,这里具有古道文化、岭南文化交汇交融的多元文化成分,呈现出与关中不同的风俗民情。
镇上的干部解释,之所以要把村史馆建在露天,一是为节约土地,这儿虽然地广人稀,但大部分是青山绿水,老天爷只留下巴掌大的地方供人居住,土地像金子般贵重,浪费不起。二是希望南来北往的人都能在这儿歇个脚,驻足参观,了解一下当地居民过去的生活和风俗民情,也等于是个旅游景点。
如今,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社会的进步,我们所见的老物件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一些年轻人没接触使用过它们,甚至已不知道它们为何物,只能在村史馆里看见它们了。然而,鸟儿飞得再高,也有念巢的时候;人走得多远,也有思念家乡的时候。无论什么人,他来自哪儿,看到这些老物件,都仿佛能看到老祖先生活过的痕迹,嗅闻到昔日山村温馨的气息,找到他生命的根脉和胎记,心里涌出几多乡愁。因为他们的生命记忆已镌刻在沉默不语的石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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