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红柯先生
文/马一骋
红柯先生去了,带着他所有的学识与梦幻、骄傲与不甘,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记得他曾说过文学三十年一单元,没想到他竟终究是没能走完第二单元罢,他给我讲过那么多老当益壮的作家,我想他本是可以成为其中之一的。
红柯先生是一个很真实的人,在香港办讲座时也是一口老陕普通话,把“诗人”念成“司人”,谈吐间还隐约能瞥见他年轻时的样子:一个朴实又可爱的岐山小伙,我还记得他说他小时候吃奶奶做的岐山臊子面有一次吃了足足三十多碗。我还记得红柯说他高考历史成绩当地第二,数学成绩低得吓人,以至于数学老师在大街上骂他无比惭愧的情景一直记忆犹新,毕竟他数学哪怕只考五十八分也足以上北大了,结果却只能去宝鸡文理学院。
红柯先生当然也曾年轻气盛过,一心想到边疆去,他的前四个志愿填的都是黑龙江、辽宁、山东、这种离陕西很遥远的地方,他最后的一个志愿才保守地填了宝鸡文理学院,因为他估摸着万一前面的学校不要他,他就上不了大学啦,结果命运弄人,他还是没能离开宝鸡,大学离家里才七十公里,坐汽车只要四十分钟。
红柯先生的小说扎根于厚实的土壤,不过并不是陕西的土壤,因为他虽然是个陕西作家,但他的灵魂却在新疆。他在新疆的十年成为了他后来创作的源泉,那些荒凉的景象简直像月球一样,那些壮美的景观据说看了就是当场毙命也值啦,上万亩的野玫瑰,在空中停住不动的老鹰,牧羊女给小羊羔喂奶,牧民杀生时念的经,早上十点天还是黑的,新疆的好多县里的新疆人不会说普通话,却会说陕西话,原来丝绸之路流通的不只是货物而已,这些深深的震撼感染了红柯先生,以至于九五年他再回到陕西后,别人竟以为他不是汉人。
当然,新疆的魅力,我的转述不及红柯先生作品的万一,有兴趣的还是读读看吧。
下面谈谈红柯与我。其实我们见面的次数不过寥寥五次,但他确实对我产生了影响。最早见他在师大本科生的文学课上,我当时还在师大附中高一年级读书,他在课上滔滔不绝,谈到小说时兴致很大,却又说文人首先是废人,讲课风格旁征博引,很有意思。下了课,他在办公室与我聊天,我拿着我的第一篇小说《亚特兰蒂斯之心》,他回去看过后认为我虽然眼高但手还算不低,就是语言不够简练,列了上百本书的书单,其中大多我都已经看过或耳闻过了,我当时在看《卡拉马佐夫兄弟》,他很吃惊,认为自己的单子列得有些浅了。一个著名文学家,我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与他谈话时我总是在笑,也许是他感染了我吧。最后,他跟我说要先考一个好大学,文学只能是爱好,在当今社会难以糊口,我知道这番话或许是我父母安排这次见面的真正目的,我也知道他和他们的苦口婆心,一切都是经验之谈,可是我真的无法在学校待下去了。
2015年十一开始,我再也没回去过学校。说来有趣,我之前休假了一段时间去旅行,根本没翻过课本居然都比我在学校混考得强。我有一次回来,全班鼓掌,可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的。之前有一次,考试前夜我刚看完一本严肃文学书,看到语文试卷的迂腐八股,就气不打一出来,阅读理解是张炜乱评《瓦尔登湖》,我很喜欢这本书,我认为张炜根本根本没有读懂,我在阅读理解的答题处写上:狗屁,我写的都比这文章强。趴在桌子上才勉强压制住我的怒火,交卷后备着书包回家了,没再参加后来的考试,我想那就是我躁郁症的第一次发作,然而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有躁郁症,直到2016年才开始怀疑,直到2017年九月才确诊开始治疗。我过了两年四处流浪的生活,酒店就是我囚房,我读了好几百本书,看了好几百部电影,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但从来没有心中的监狱出去过,就是在这种时候,我变成了鼠,一个不完美但独立的自我,人际关系已经流失了大半,还经历了一段见光死的网恋,伤痕累累,出于种种原因,我又回到了西安,不再四处漂泊。
就是在这种时候我又见到了红柯先生,他还是那样固执地坚持我要去上学,可我也是一个很倔强的人,某天我和他微信上笔战打成了平手:先治疗,不拒绝以后再去上学的可能性。他说毕竟你还很年轻。我给他看了我的小说《一星运动员巴斯特·培恩先生》和书评《你》,他说,总体不错,但太杂乱。我很高兴,甚至向几个好友炫耀过这件事。饭桌上,他还是那样滔滔不绝,头发却又秃了一些。他的给我分享他的讲座我给我全家都听了,我还得到了他的签字书,上面谦虚地写着:鼠先生指正。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他在小寨汉唐书城办讲座,叫我过去的,说起来,他明明说过以后有什么活动我都要跟着的呀……那天他讲得异常精彩,主题是《从土地到大地》,讲完后开始给读者签名,再然后开始逛三楼的社科区,我没敢打扰他,买了本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就走了,没想到这就是永别。
就在前不久,他还对我的第一首诗发了微笑的表情,推送了几篇文章,就在前几天,他还拍照给我看他小时候爱读的名作家选集。没想到命运又一次愚弄了我们。我看他是我半个师父,其实他的文字我倒没读过多少,真是惭愧。
我有一次梦见他,在梦中与他吵得不可开交,他还是那么固执地坚持要我去上学,我是那么面红耳赤、虚张声势地说,我是天才,你不懂!然后我便醒来了,感到很不好意思,感到羞耻。
现在,他西去了,徒留我在不完美的难以理解的世上,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只知道,再也没有那个催我去上学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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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岐山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