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知”到“四为”钩沉
八百里秦川分东府和西府，有两大碑石一般的名言彪炳史册。一是东府的“四知”，一是西府的“四为”。
“四知”是说东汉时期的荆州刺史杨震，路过冒邑时，冒邑县令王密晚上悄悄带了十斤黄金去拜访杨震，杨震当即拒绝了这份重礼，并说：“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王密以为杨震假装客气，便说：“暮夜无知者。”杨震听了非常生气，严厉责备王密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说无知？”王密羞得无地自容，只好含愧而去。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四知”典故。
其二就是西府的“四为”。“四为”就是我们今天着重要谈的张载的“横渠四句”：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它不仅是关学的思想精髓所在，也是张载思想的重要精神遗产。
对于此“四为”句，历史上却有两种版本，一是南宋朱熹和吕祖谦合编的《近思录》，以及《诸儒鸣道》中的《横渠语录》和明版《张子全书》所载，其文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另一则是清代《宋元学案·横渠学案》所引，文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对于此两种版本，当代学者张岱年的看法是，宋、明各本所载应为张子原文，《宋元学案·横渠学案》所载应是经后人修正过的。
对此，我的浅显理解是：
首句“为天地立心”，是第一个层面。本来天和地是宇宙的客观现象，是自然界的现实存在，虽然它也有生命，但它不是人，没有感情，没有三魂七魄，更没有心。张载在《诗书》中也称“天无心，心都在人心。”可见，张载在这里所说的“为天地立心”，其实就是为人立“人心”。张载又说：“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则以生物为本者，乃天地之心也，”因而，立天地之心，就是要以生物为本，要求学富五车的专家、学者，要像先贤圣哲一样，用包纳天地万物之胸怀，肩负一种崇高的担当，心承一份不可推御的责任，把先贤的学说推而广之，著书立说，实行高台教化，培养和滋润民众的博大仁爱之心，从而达到天人合一。这样才能“为天地立心”，使其“无心”而“有心”。
“为生民立命”，是第二个层面。清代学人把“为生民立道”改成“为生民立命”，我认为也许更符合张子最初的思想内涵。因为“立命”的命题，在先秦儒家的学说中就有体现，是张载把先秦儒家的学说提升到“道”的一个新的层面。《孟子·尽心上》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认为，一个人从呱呱落地，不管他生命长短，在有限的一生中，如果能修身养性，就可以达到生命长久，更可以安身立命。这里的“立命”指的是个体的人而言，但如何“立命”，除了修身，还应有一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风亮节，一种坚强果断、勇往直前的强大胸怀，一种先天下之忧而优、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格魅力。“为”在这里是定义词，指的就是各级政府官吏，都要为生民立命。“生民”，应该指的就是广大的人民群众，而各级政府官员，都应该让属下的老百姓“居有屋，食有粮、穿有衣、生有教”，以他们的幸福为幸福，以他们的痛苦为痛苦，勤政爱民，有所作为，在其位谋其政，这样才能达到“为生民立命”的责任担当。
“为往圣继绝学”，是第三个层面。“往圣”，当然张载在这里不仅仅是指儒家学派的孔子孟子，而是泛指诸子百家的往圣先哲，也就是在历史进程中对中华文明有过重大贡献的先贤哲人。“绝学”，有两层意思，一指独无仅有，如绝唱、绝对、空前绝后等。二指中断了的学说，如断绝、杜绝等。从秦始皇焚书坑儒后，汉代的学者就认为儒家的道统已经断绝了，因而他们把先圣快要被人们遗忘的灭绝的学说继承下来，进而发扬光大。至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六经始成为官学。此后玄学继兴，佛老纷扰，直至清末民初，西学东渐，特别是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历经百年，一些所谓的社会精英，始而砸烂“孔家店”，继之要“废除汉字”，我们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曾维系我们立国数千年的中华元典，又何止是砸烂，而是打翻在地，还踏上了一只脚。
“为万世开太平”，这是第四层意思，也是张载最高境界的理想追求。“太平”，源出《庄子·天道》，其文曰：“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太平”就是大治的社会环境。庄子生活的时代，在于诸侯征战不休，当时人们渴望和平，渴望国家统一，希望不再有战争发生，不再有任何杀戮，因而庄子便提出了“太平”这一命题，此后也成为从士人到社会大众普遍追求的美好世界。张载的恩师范仲淹也曾提出过“致太平”思想理念。身怀天下为己任的张载，从辞官回到眉县横渠著书立说，到授徒恢复古礼，实践井田制、修通东西二渠等等，都是为了一个高瞻远瞩的人生追求和社会理想。“为万世开太平”，这里的“为”，从最高层次讲，张载的指向应是指最高统治者。作为一国之君，他们有责任要为万世开太平，为后世子孙开创出没有战乱，没有灾荒，没有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太平基业。
总而言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分别强调了人与天地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个体人的心灵修养的诸多关系，更重要的是体现了社会属性的每一个自然人的经世用世的抱负和理想。
所以，我们今天纪念张载诞辰1000周年，就应把这四句话赋予新的思想內涵，来规范我们的言，来规范我们的行，在坚定文化自信的同时，更应怀着对天地生民的敬畏、对万世太平的向往、对人类命运的关切，进一步弘扬张载经世致用的政治主张，崇圣贵德的道德信念，增强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责任担当。
□王盛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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