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母亲抱在怀里
□吴克敬
我把母亲抱在怀里,就像母亲曾经抱着我一样。母亲抱着我的时候,是我的新生,我攥着拳头哭声嘹亮。我抱着母亲的时候,母亲即将撒手远去,她悄然不语
……
在我昨夜的梦里,我梦见母亲了。
几十年前,我从咸阳报社调入西安日报社三月有余,母亲在我租住的家里,三番五次要我把她送回老家。母亲给我说,我父亲想她了,要她去陪他。我嘴上答应着母亲,却没有任何举动。我坚持认为,母亲是说胡话,她虽然八十五周岁了,但她的身体很好,能吃能喝能走动,抱着我三岁的女儿吴辰旸,还能坐在阳台上的阳光下,教我女儿说口谱。母亲记得的口谱很多,在我小时候也给我说过。我还记得,我女儿也记得的,就有一大堆,但记忆最为清晰的,是这几句:蜂蜜罐罐,油馍串串,肥肉片片,臊子面面,额娃额娃福蛋蛋。
我抗拒着母亲,没有立即送母亲回老家,母亲竟悲伤地哭着给我看。我没了办法,就把母亲曾经说给我,也说给我女儿的这四句口谱说给母亲听。我不说时,母亲只是潸潸地啜泣,我把这四句说出来,想要惹母亲开心而停止啜泣……过去的日子里,我这么来哄母亲,总能把母亲说得笑出来,可这一次,我失败了。母亲不仅没有乐起来,而且还把她的暗自啜泣,演变成了大声的哭诉。
母亲哭诉我是不听话了。她说她没有说胡话,她说她不会说胡话,真的是父亲想她了,她要去陪父亲了。
我惶恐畏惧,胆战心惊,我奈何不了母亲,也奈何不了我。
我答应了母亲,并找来一辆小车,抱着我的母亲,和母亲一起回了扶风县北乡的闫西村。
坐在小车里,我想着母亲的过去,有些是母亲说给我的,有些是我亲历亲见的。母亲说给我最多的话,是我的父亲。母亲在说父亲时,起头的话,总是一句“短寿死的”。我初听时,以为母亲给父亲结着什么大怨大恨,听多了,才觉出那是母亲对父亲的一种思念,而且还有点儿母亲自己的骄傲。
不过,母亲来说父亲,总是特别不客气,我忘记不了的还有母亲说的这样的一句话,她说:“我就不该嫁给短寿死的”。母亲最早说的时候,父亲还没有离开我们儿女而去,母亲那时候说这句话,她会说得咬牙切齿,父亲离开我们走了,代之而来的,就像母亲骂我父亲“短寿死的”时一样,依然怨中带恨,却也不失自己的骄傲与自豪。
母亲被父亲娶回家来,因为一个游方道士的话语,父亲坚持要母亲给他生育五个儿子。母亲是争气的,一个接着一个,给父亲连着落草了四个儿子。到母亲分娩第五胎时,生出一个女儿,父亲面对他的大女儿,也是喜欢的。母亲后来又给我父亲落草了一个女儿,两年以后,母亲再次分娩,产下了我,完成了父亲所希望的“五条汉子”。
可以想象,一对农家夫妻,要养活我们兄弟姐妹七人,是怎样的不容易,仅一个吃,仅一个穿,就让父亲母亲作难了。母亲说过,为养我们,他们夫妻是做了分工的,吃是父亲的事,穿是她的事。对此,我有最为深切的体会。
先说吃吧。上世纪人民公社后的大跃进,父亲以他一个庄稼把式的智慧,预知了后来的大饥饿。他在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过些日子,总要缺工一两天。他独自个钻进了我们村北的深山,在山林里开荒种谷子。父亲的这一举动,以当时的政策而论,是反动的,可是正因为父亲的行为,让我们一家人的九张嘴,在饥饿岁月里,没受大的罪。
我问过母亲,父亲在山里为啥只种谷子。母亲就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要我去问父亲。父亲说荒山地谷子好长。我没说我藏在心底的小九九,其实我是想吃母亲做的面条的。我不是夸口,我母亲的臊子面,做得是很绝的,为此我写过一篇《想起老饭店》的散文,发在2009年的《美文》杂志上,因此还引起了一场小风波。当时,我在西安报社工作,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是我的同乡,他看过我的散文后,打电话生气地质问我,你怎么写文章说你妈做的面是你们村最好吃的!他这么质问我,没能使我沮丧不满,而是让我更加理直气壮,我对上级毫不客气地说,我说我妈做的面是我们村上最好吃的,是不够的,我还要说,我妈做的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呢!我电话里的回话,把部长说得哑口了。他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不说话,我就想了,他和我大概一样,是吃不着母亲做的面了。我没有让同乡太难受,在电话这边说,对不起,我吃不着母亲做的面了。听了我的话,他在电话那头,一改刚才气愤的语调,很是低沉地回了我的话,说他也吃不到母亲的面了。
母亲是要去见我们的父亲吗?大哥二哥他们吓坏了,打电话给我,我没敢迟疑,在回家的路上,拐进扶风县城,叫上在县医院的一位李姓同学,回到家来,看见我的母亲,已静悄悄地躺在支着几块木板的床上。
医生同学给我母亲做了全面的诊断,心电图、脑电图做了一遍,然后给我耳语,老人没啥病,就是老了。我听得懂同学说“老了”的话,也就是说没病的母亲,她全身器官赶在同一个时间,老得没有用了。我没有流泪,更没有哭诉,我爬到给母亲临时支起来的木床上,轻轻地把母亲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我把我的脸,贴在母亲的脸上,我听见母亲给我再一次说着她说顺了嘴的口谱:蜂蜜罐罐,油馍串串,肥肉片片,臊子面面,额娃额娃福蛋蛋。(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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