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川水流长 纪念张载诞辰一千周年
刘江
延安南部有一座山,传说洪荒时期山下压了九条小龙,山中便有九股泉水流出,所以这山名蟠龙山,那水名九龙泉。九龙泉流过225里路,吸纳750条大大小小的涓流,便有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汾川河。
汾川河集水面积1781平方公里,地形酷似一片芭蕉叶,如果说黄河是我们中华民族这棵大树的主干的话,那么汾川河流域就是这棵大树上的一片绿叶。960多年前历史的劲风吹过,这片绿叶拨动了中华文脉的琴弦,成就了一段千古绝唱,永留史册。
云岩是汾川河中游一个极富魅力的古镇,自南北朝至宋先后曾设县治。早年间,婀娜多姿的汾川河流经云岩时,蒹葭丛丛,清水碧碧,游鱼如梭,群鸭拍翅欢歌,捶布捣衣之声起落一河两岸,戏水顽童欢声笑语随着水花一起飞溅。在云岩的南门口,汾川河潇洒地亮了一个相,雪白的浪花推着水车昼夜吟唱不息,两岸菜园棋布,芹韭葱翠。镇前山岩秀峦层叠,水跌湛湛似花,美名“云岩叠翠”。古人诗曰:桑枣青连野,糜芜绿到门。民淳无外慕,耕织长儿孙。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张载与苏轼兄弟同登进士,次年任祁州司法参军,后迁任云岩县令。张载是关学的创始人,理学的奠基者之一,世称“横渠先生”。在考中进士候诏待命之际,他就在开封相国寺设虎皮椅讲《易》,名动京城。张载担任云岩县令的年龄没有确切记载,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在三十八九岁左右,正是年富力强展示抱负之际,他那“民胞物与”的思想在汾川河边得到了充分的实践。他认为天下生民都是我们的同胞兄弟姐妹,世间生灵万物都是我们的同类朋友。治理之道,莫要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他每月初一都要在县衙设酒席,招待乡间老人,询问民间疾苦,庄稼收成,税赋徭役轻重,差役办事的态度,以及各乡的乡长是否公正,百姓生活是否艰难,家里长辈如何训诫子弟,子孙晚辈是否孝敬老人等等。据《横渠先生行状》记载,每逢县衙发出教告,张载都要“召乡长于庭,谆谆口谕,使往告其里闾。间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问‘某时命某告某事闻否’,闻即已,否则罪其受命者。故一言之出,虽愚夫孺子无不预闻知。”
张载以“知理成性,变化气质”为教育宗旨,在担任云岩县令期间修葺了当时的百年古寺上寺崇圣院,创办了“崇圣书院”,不仅从山西和关中聘请有学问的先生前来授课,他自己还要定期去为学生讲解“六经”。他强调学经要明理,贵于有用,不能只为科举考试金榜题名。崇圣书院不只是出过数位举人和贡生,更重要的是为地方培养了一批收生授徒的人才。后来,又在云岩下寺兴龙寺开办县学,招收农家子弟进行启蒙教育。丹州以及州辖各县,纷纷效仿张载的做法,教育事业一时兴起,盛况空前。办书院、兴县学之际,张载还在县衙定期开坛讲学。云岩县衙的大门外有个翠微亭便是张载的讲经之处。张载主持讲学的范围广泛,有“六经”,有礼仪,敦本善俗,教化民风,教养生计,影响深远。
据致力于地方传统文化研究的薛天云先生考证,张载在担任云岩县令期间不仅规范了社会礼仪、家庭礼仪和婚丧嫁娶礼仪,还劝农固本,精耕细作,提高生产水平。他不但从关中请来种田能手,给云岩的百姓传授精耕细作的经验。还从关中招募了一千多名有劳力但无土地的农民,安置在云岩境内一些荒村,增加垦亩,传授经验,使当地农民的一些粗放的耕作习惯逐步得到改善。为了奖励耕读促进文明,他还特意制定了一些新的措施:家中有一人上学读书,可免去一丁一年的徭役负担;新开垦的土地,三年以内不征粮。他坚持有教无类,有一户人家的儿子十七八岁,好逸恶劳,不孝父母,还经常拦路抢劫。张载派衙役把此人带到县衙,重打四十大棍,并罚其在崇圣书院服杂役一年,每天让崇圣书院老师给他讲做人的道理。一年中,这位恶少在书院耳闻目染,深受教育,立志改过,还初识文字。张载给其改名“依善”,让其回村重新做人。这人回村后不但痛改前非,孝顺父母,勤耕苦营,家境渐裕,而且对路过本村的客人也能殷勤招待,提供食宿方便。人们为了纪念张载,就把这个村名也改为“依善村”。
汾川河水滋润了云岩的土地,又将云岩两岸高山下涌出的涓涓细流纳入怀抱,一头扑入黄河,加入了壶口瀑布雄壮的大合唱。张载虽然在云岩任职的时间不是很长,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年)云岩县也被省入宜川,但云岩无疑是张载实践他的学术理论的重要“根据地”,他的足迹遍布云岩古镇的汾川河两岸,他的影响深入人心,千年不绝。张载在云岩县令任后,曾两次受宋神宗召对,询问治国为政的方法,并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但两次都是他主动辞职,决心返回故里,潜心“六经”,著书立说,广招门徒,传道授业,与门人成其初志。不幸的是在后一次(1077年)归乡时,半道病逝临潼,年仅58岁。他一生清廉自守,临终时只有一个外甥在身边,去世后竟无以为殓,直到他在西安的学生闻讯赶来才凑钱买棺成殓,护柩回到凤翔郿县(今陕西眉县)横渠镇,安葬在太白山前的大振谷迷狐岭。但是张载的学术思想却是中华民族思想文化长河中的劲流,对后世影响深远,得到了历代思想家和政治家的高度推崇。程颢和程颐把他与孟子相比,朱熹则把他与周敦颐、邵雍、程颢、程颐并列。王夫之称颂他是“上承孔、孟之志,下救来兹之失,如皎日丽天,无幽不烛,圣人复起,未有能移焉者也。”他的著作一直被明清两代政府视为理学的代表作之一,作为科举的必读书籍。现代哲学大家冯友兰所概括的“横渠四句”,则被后世有理想抱负的文人志士视为人生的终极理想。
宜川云岩,汾川河两岸得“横渠遗风”之先,后世兴礼重教蔚然成风。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在云岩小学读书时,磨房水车还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前石砭摩崖石刻“云岩叠翠”之下依然泉水叮咚。从南门口沿着石板铺就的街道依坡而上,一街两行铁匠铺、社办厂、红旗食堂、照相馆、缝纫铺、供销社、医院、油坊星罗棋布,走到西头便是我们的学校。学校许多校舍用的还是张载祠的旧建筑,大集合的中院里“温故知新”“横渠遗风”的匾额抬头可见,张载祠的大殿成了大礼堂,是我们儿童节联欢表演节目最佳场地,两边的厢房则是我们的学生宿舍。教育不仅是云岩古镇而且是宜川的一张名片,当时与云岩相邻的延安县和延长县的乡镇上,许多学生都来到云岩上学。到了七八十年代,仅云岩中学的在校生就达千人以上,曾有一个初中毕业班考入中专的学生高达百分之八十,这在当时无疑成为农家子女跳出农门的最有效途径。一时间声名远播,生源云集,红旗飘飘,书声琅琅,学子、家长充满朝气和希望的笑脸成为云岩古镇最旺盛的人气。
今年是张载诞辰一千周年。张载离开云岩960多年后的今天,“横渠遗风”依然泽润着这块古老的土地,虽然崇圣院、兴隆寺、翠微亭和张载祠都已无处可寻,但张载倡导的兴礼重教、敦善固本却根植在老百姓的心里,代代传承。他们把张载祠称为“夫子庙”,把张载当年规范的婚丧礼仪称为“夫子礼”,在人们生活水平得到改善之后,优秀传统礼仪渐有复兴之势。许多地方都在“无中生有”打造全域旅游的今天,地处延安至壶口瀑布旅游专线之中的云岩古镇,如果能做好“横渠遗风”这篇文章,让汾川河水浇灌出一片旅游新园地,使途经云岩古镇的游客对“横渠遗风”有可听、可看、可体验的内容,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作人生之旅的壮歌,那将不仅仅是云岩古镇的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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