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胡纱灯◎李洛发

宝鸡日报 2018-02-13 17:24 大字

故乡在西府大镇蔡家坡北边坡根下,叫零胡村。零胡村里既没有姓零的又没有姓胡的,咋叫零胡呢?其实,零胡的“胡”,还有一种说法是这样写——“雨”字头下面一个“狐”。字典里没有这个字,打印文件也打不出这个字,更重要的是没人认识,后来便约定俗成改成读音与其相同的“胡”字了。

村子为啥叫零胡,村里没人说得清,我小时候只听上过私塾的王三叔说过。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一个夏日的黄昏,当时我们这伙刚上小学的娃娃跪在村口的场院地上写“大、小、多、少、上、下、来、去”,王三叔手提烟锅蹲在碌碡上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很早以前,有个姓“令狐”的人在朝廷当官,掌管皇宫里宫灯制作和悬挂之事。一日晚,宫殿廊檐下的一个宫灯突然掉落,古代迷信认为此为不祥之兆,那位官员怕给自己招来灾祸,便连夜携妻牵儿逃离京城。天公不作美,他们刚出京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家三口摸黑在雨中跌跌撞撞前行,胡乱吃了些讨来的饭食继续逃命。这家人晓行夜宿,不知走了多少天,来到蔡家坡北边坡根,见这里土地肥沃、树木翠绿,南望可见秦岭,登高能看渭河,东边沟里还有一渠清流哗哗流淌,觉得是块福地,便在此安家。后来子孙众多、人丁兴旺,盖起了很多房舍,成了村落。念及雨中逃命之事,便叫村子为零胡,这就是我们村名的来历。第二天我们到学校问老师,老师说王三叔是把字拆开讲的,不一定是历史事实。

不管当年有无官员逃到这里安家成村之事,零胡的纱灯在西府极具盛名却是事实。零胡村的人何时开始制作纱灯?这手艺又是怎么学来的?是否如王三叔所说,逃命的京城官员为养家糊口教子孙制作宫灯并流传下来,也难以考证。

做纱灯费工耗时成本大,所以一到腊月头,男人们两个一伙、三个一帮,袖着手一会儿从这个台台上快步来你家,一会儿又从堡子里匆匆去他家。晚上,他们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脸色严肃地最后敲定各自掏多少钱做多少纱灯,这才提着烟锅背着手回家睡觉。两三天后,主家在坡口下聚齐,一起到十里外的集市上买木料。做纱灯要用冬瓜木,也就是杨木,因为杨木直溜没节疤好解板,刨光后板面白净还好加工。买回木料,拿大锯将那小桶般粗细的树干截成一庹长的料段,抬进空房多的主家院子里,刮去树皮一溜摆好,蹲在地上一拃一拃地量木料的粗细、长短,你量了他又量,他量了你又量,完了拿根草棍,眯缝着眼在地上算计,时不时商议一阵。做多少大纱灯、多少小纱灯,各需多少厚薄板,一五一十算好,拿来墨斗,喝走孩子们,神色庄重地提墨绳弹线,明日开锯解板。

翌日天刚亮,早起的主家扛着大锯来到大门外,把大锯紧靠在槐树树身已固定好的木料上头,高喊一声:“开锯了!”两人这便扯开了大锯。大锯被推过去拉过来,没几天,那堆圆滚滚的木料就变成了或一指厚或筷子厚的白板,立在了院墙根。

过了腊八,木板晾晒干了,得推平刨光。推动刨子,雪白的刨花翻卷着掉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地上便白花花一片。娃娃们跑过来,抱起刨花扔来扔去,一齐高喊:“木刨花,翻卷卷,做灯笼,游十五。”

刨完板就要犁尺子,中午得吃臊子面,因为要正式开始做纱灯了。犁尺子就是用锋利的滑刨把木板切割成形似尺子的木条,作为纱灯的框柱,切割时右手握住滑刨直直向前推,像牛犁地,所以叫犁尺子。犁尺子既是技术活又是力气活,刨子贴不紧板边就会跑偏,胳膊上没力气滑刨就推不动,干一会儿满头大汗须脱了棉袄。犁完尺子旋陀螺。旋陀螺就是在筷子厚的方板上,用旋刀旋出个鹅蛋大小的圆洞,安在纱灯架子顶部用以通气。旋陀螺要在屋内做,因为外边天冷手脚放不开,再则要的人手多。晚饭后邻居大人娃娃闲着,张个嘴就能过来帮忙,自个老婆娃娃也能搭把手,所以满屋子的人,就像过事一样,很忙也很热闹。

纱灯立架子这天,主家格外高兴。纱灯立架子就像盖房架梁建楼封顶一样,是大事。主家通常会买包好烟,早早站在大门外,见了邻居笑嘻嘻递上一根。看着地上一个个灯笼框架,主家就像看到了田地里绿油油的麦苗,心里高兴,脖子一伸吼开了秦腔:“有为王打坐在长安地面,风调雨顺太平年——”

纱灯立起架子,紧接着装纱。纱分粗纱细纱,粗纱纱孔如针鼻大,装小灯笼,细纱纱孔似针尖小,装大灯笼。拿起毛刷蘸上胶在灯笼框四周一抹,把纱快速平整地粘贴在上面,就是装纱。纱装完糊纱,主家坐在凳子上,左手提纱灯,右手握着半拃长扁平兔毛大刷子,蘸了用上等鱼鳔熬制的鳔胶,身子一侧再一拧,眨个眼的工夫,四面就刷完了。三四天后鳔胶干了,纱孔被糊住,纱面平展明亮,吹气不透风,手指放上去就像摸着玻璃一样平整光滑,指头一敲“铮铮”脆响,活算成了。

每年腊月二十五六,穿着崭新棉袄棉裤来自宝鸡、凤翔、扶风、武功、兴平等地的灯笼客顶着寒风来到村里,进这家出那家看纱灯,笑眯眯地撩起棉袄衣襟,与主家在棉袄襟下捏来捏去,过一会儿抽回手:“嗯,就这么定了,过完年我来提灯笼。”主家送走灯笼客,急火火地喊来左邻右舍娃娃们:“今日给纱灯上颜色,颜色在碟子里,屋里有炭火,手不冷好好干,活干完每人两毛钱。”叮嘱完坐在麦草编的草盖上,拿了抹过墨汁的印版在纱灯的纱面上轻轻一按,转个面换个印版又一按,四面都按了,娃娃们接过来拿笔蘸了红绿黄蓝颜料,在将军骑马、忠孝双全、孩童戏耍、石榴蜡梅图案的空白处涂填。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装点了颜色,草绿了花红了景色出来了,灯笼也就鲜活了。最后一道工序是将写春联的红纸,用利刀裁剪出半寸宽的立条和筷子窄的横条,抹上糨糊,宽条中分压贴立柱两边,细条压贴在上下顶板四周,这叫贴帖子,就是包装装饰,就像姑娘出嫁前的精心打扮。

大年初五一早,灯笼客叼着纸烟踩着刚融化了的积雪提货来了。刚进门,就掂起大纱灯,打开巴掌大的灯门,开开闭闭地看;掂起小纱灯,拉开烛杆,转过来转过去地瞧。红红的帖条映得他脸膛通红,连看三五个后点点头,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一卷票子,递给主家,随后利索地捆扎好灯笼,乐颠颠挑着赶回老家,批发给摊贩,摊贩们则站在街道上高声叫卖:“纱灯纱灯,零胡的纱灯!”

那时流行火蛋灯、白菜灯,还有安着轮子的公鸡灯、兔子灯,这些全是竹篾做骨架外面糊层纸,而纱灯用木头做框架,外面糊蚕纱,纱面上有花花绿绿的图景,好看、大气、富贵,就像个做工精致的工艺品,多是家境殷实的外公外婆给第一个外孙买的。

元宵节晚上,娃娃们提着灯笼聚在一起,看见纱灯就围过来,稚嫩的声音一齐高喊:“灯笼王!灯笼王!”正月十五一过,节俭的人家会将点过的纱灯小心地用纸包裹好挂在高处,等到来年取下来交给孩子再去游耍。

零胡纱灯确实好看也确实有名,让人琢磨不透的是这个普普通通的村子里,手上满是厚茧的男人,怎么会把纱灯做得那么精致那么漂亮,且代代相传,其中必有故事。这故事也许是王三叔说的皇宫官员雨夜逃亡,也许还有别的说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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