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磁窑沟□ 张克诚 文/图

白银日报 2019-06-16 21:24 大字

在我的内心深处,磁窑沟是一位永远的恩公,我青少年求学时的大部分资用,就是在这里挖煤挣到的。随着岁月的流逝,少年相遇时的怦然心动,已化作记忆的涟漪,记得这蜿蜒狭窄的沟壑里,夕阳斜晖下闪闪发光的瓷片,晨曦晕染下饱满若丹的窑炉,对我有一种神秘的引力。这里的历史非常悠久,陶的历史肇始于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期,瓷的历史发祥于唐末宋初,而且传承不息。

当再次走进磁窑沟时,犹如行进在一个时空大峡谷中,心绪逐渐由空寂变为清澈,那些历史场景便会渐次浮现于心际。偶尔奇遇的新石器时期的彩陶残片,撒满山坡的西夏黑釉剔花瓷片,堆积如山的元朝瓷窑炉渣,遍布灰堆的明代大红碗瓷片,随处可见的清代白釉褐彩瓷片,至今屹立不倒的窑炉,让我惊叹不已……

1、北嶂山——领秀群峰的神奇地方

磁窑沟位于北嶂山北麓,距区政府所在地约17公里,形成于3亿多年前,属于祁连山山系,海拔2500多米。北嶂山犹如磁窑沟的屏风,逶迤横亘于其南侧。

关于北嶂山的山名,当年流传着两个版本。其中的说法之一是,北嶂山的“嶂”字,应该写作“掌”字,因为山上有森林草场,山涧有泉水溪流,山腰有陶土铁砂,山脚有黄金白银,地下有乌金焦煤,并且流传着一个个与之关联的故事,日出黄金八两的“八两台”,焦煤露出地面的“黑石岘”,陶土遍布山坡的“红土洼”,挖过银矿的“银洞埫”等等,祖先视此地若掌上明珠,所以“嶂”应该写作“掌”;另一个说法是,这里曾经是汉人和“鞑子”争锋折冲的焦点,也曾经是汉人和“鞑子”和平相处的楚河汉界,东麓或然是蒙古族或西夏的牧场,西麓长久是汉族的田园,在两边黎民百姓的心里,北嶂山是一道安全屏障,所以北嶂山的“嶂”字,理应写作现在的“嶂”字。而两面的文化遗存也佐证了这些说法,东麓夏人筑造的磨子沟三角城,西麓汉族人建设的打拉池怀戎堡,就是这些故事时空演变的见证者。另外,清代重修的《固原州志》中写道,宋大观三年建设怀戎堡,与夏人分界而治;清代重修的《会宁县志》中记载,北嶂山产石炭甘铁,昔有瓷器厂。其实,北嶂山的名字是明代之后逐渐定下的。

在北嶂山顶俯瞰磁窑沟,自东向西依次由黑石岘、老磁窑和大水沟三个遗址群组成,美如三块雕琢各异、浸色不同的玉璧,连接在一条时空交织的彩练上。

2、黑石岘——留驻灵魂的历史之门

为了却一个未尽的心愿,我又来到了黑石岘。眼前黑石岘的模样,与烙在心中的神奇景象的印记,大相径庭,山脚的青色岩石,由于失去了遮蔽,嶙峋凹凸。

具有西夏文化特征的黑釉剔花瓷片,不论是数量还是魅力,都具有无可争议的主宰地位,堪称这里的“长子”。虽说经历了无数岁月风雨的侵蚀,仍然显得莹润光亮,沉静厚重。青釉瓷片虽少了很多,然而其风采却毫不逊色,若拂去其上的蒙尘,轻盈靓丽的娇容影影绰绰地浮现于眼前。而白釉瓷片寥若晨星,在寻寻觅觅中,只能偶尔一睹其芳容,有的白里泛黄,有的白中带灰,不知是日月风雨的赐予,还是与生俱来的本色,都有一种温润柔和的君子风范。

虽已跨越近千年,而瓷片上浓郁的西夏风格,就像穿越时空的信使,引领你思索的灵魂,悄无声息地跨越历史,去与一个民族的灵魂对话。是那些深受民族文化熏陶,又在摸索中悟透审美,身怀绝技的陶工们,在刀法娴熟,构图简练,风格粗犷的黑釉剔花牡丹纹饰中,寄存了西夏民族勇武果敢的灵魂;在线条流畅,刻划刚劲,意蕴酣畅的黑釉划花水草纹饰里,凝固了西夏民族粗犷豪放的气质;在一气呵成,凹凸有致,形状大气的堆塑纹饰上,标志了西夏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

为了追溯历史何以在这里上演,还要继续登上山腰的平台,这里足以托举起你追思的翅膀,拓展开你观察的视野。

原来,黑石岘北宋早期在西夏西寿监军的治下,因两侧有煤层露出而得名,斜对面山沟里有取之不尽的陶土,正对面山峦上有充足的优质紫月釉、黑釉和天目釉原料,脚下数条泉水汇集一派,东进可以直接进入西夏的核心腹地,西出可以直达汉族居住的地区,四周分布着怀戎堡、鹯阴城、沙流水三角城和磨子沟三角城等规模宏大的城池,是陶瓷的生产要素和需求催生了这里的历史源头。

尽管这里瓷片的釉色和胎体,不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有超越同时代相似窑口的地方,但还是受制于时代条件,烧制工艺还处在发祥时期,普遍使用套烧方式,在大型器具里套装小型器具,器物的底和腹底都有沙圈,很难跟成型的耐火材料相遇,也寻觅不到匣钵等窑具的踪迹,而支丁和垫饼等小窑具则触目可见。但那不甘寂寞的灵性,并没有停滞不前,而是继续款款前行,向着文明的熹微徐徐而来,让已经开启的路径渐渐延伸,在后期的小器具残片中,元代陶瓷的一些特征已隐约可见。

3、大水沟——绚丽蝶变的极致之美

成吉思汗进军中原时,蒙古铁骑曾数次与磁窑沟擦肩而过,当沿途的西夏民族被屠戮将尽,许多西夏陶窑也归于灰烬时,磁窑沟却在危若累卵中,因地理条件而得以幸存。而当元朝政权建立后,这一带属于元室豫王的封地,躲过劫难的磁窑沟,可能成为当时惟一完整的陶瓷生产基地,得到了当地官方的关注,获得了新的生机。

向西眺望大水沟口时,一座陡孤若斗笠的小山跃然眼前,山脚是一色的青砂岩,之上是天然的黄土层,周围是密密匝匝的窑址,东面平地上是层层叠叠的澄泥池,泥池旁是林林总总的捣泥臼,沟沿上是随处可见的筒形匣钵,沟坡上尽是堆积如山的陶瓷文化层。这里的黑釉和青釉瓷片俯拾皆是,碗类残器的特征十分明显,都是圈足平肩,直腹平底,挂釉不到底,留有桃形露胎,釉色油亮莹润,元代陶瓷的特征十分明显。陶窑深入山体,底径盈丈,圆身穹顶,都用耐火砖衬砌,烟口位于窑身正上方。在心灵与景物的交融中,心智就会恍然开启,当古人还无法建造独自矗立的陶窑时,用这种嵌入式建窑法,依托陡峭的山体,提高出烟口高度,增大窑内气流压差,因而改善燃烧条件,显著提高烧成温度,烧出更加精美坚固的器具。

这里空间比较开阔,生产规模扩大了许多,陶窑多达四五十座,技术和工艺也有了空前性改进,碗碟等瓷器采用叠烧法,生产效率也有了明显提高,窑炉的改进提高了烧成温度,催生出了高温釉瓷器,反复淘洗和捣舂使胎泥更加细腻,匣钵的使用使小件瓷器变得更加精致,随之而来的小型生活用具质地造型都走向了极致之美。在品类众多的壶、瓶、杯、盅、盏、盘、碟、碗当中,尤以影青釉酒杯、乳白釉深腹碟和青花碗碟最具魅力。在同一窑口偶得的影青釉酒杯和白瓷陶轮堪称绝配,酒杯的釉色或如淡淡的天光,或似青青的湖色,让人在心底生发出一缕明澈恬淡的情思;陶轮洁白似玉,周边施釉,直径不足两寸,不论与酒杯有没有关联,但总会唤醒一串联想:一位技艺绝伦的陶匠,坐在飞速旋转的陶轮前,一双巧手卷舒变换,一个小巧玲珑的杯坯渐显眉目。乳白釉深腹碟形态优雅,釉色温润,白里泛黄,高雅的艺术观赏性远远超过了实用性,有若一种温文尔雅的君子之气;青花釉碗堪称这里的阳春白雪,虽然压在重重叠叠的堆积层下部,仍旧湮没不了与生俱来的容颜,两面坡足底微微泛红,肩部敦厚圆润,器形浑厚大气,化妆土依稀可见,修胎螺纹隐隐约约,透明釉晶莹剔透,青花色泽或深沉稳重、晕散丰富,或青翠浓烈、富丽庄重。纹饰式样以折枝牡丹、折枝菊花、草叶纹和福寿纹居多。风格多以写意为主,笔法简洁酣畅,寥寥数笔间就情趣盎然,意蕴悠远;红釉碗残片数量较少,底足呈鳝鱼背,内外施红釉,挂釉到底,平肩直腹,口沿外撇,重心上移,器形轻盈,已有了几许明代的特征。

而那些不会轻易露面的西夏扁壶残片,却是这里众多遗存中,最为诱人神思的遗老遗少。胎质非常细腻坚硬,釉色十分温润讲究,体量大小不一,造型千姿百态,时序跨度较长,纹饰变化多端,有西部游牧民族喜好的牡丹纹饰,又有中原耕牧民族钟爱的宝瓶纹饰,也有文人骚客欣赏的梅花纹饰,还有老幼皆爱的寿字和童戏纹饰。若从用途上看,当时这里生产的扁壶,已经超越了实用器的范畴。体量较大的,可能是游牧者马背上必备的家什;体量较小的,可能是寻常百姓的家中陈设;轻盈玲珑的,可能是雅士几案上的玩物。这些一脉相承的历史遗存,不但把磁窑沟历史的珠玑联络成一串,也把风格迥异的磁文化融合到一块儿,在交相浸染中逐步走向趋同,最后融合成了区域特质鲜明的人文基因。

4、老磁窑——往昔陶都的惊艳倩影

到了元代后期,由于建造陶窑的技术不断成熟,先民们又把眼光投向隔沟相望的一座土山。他们首先削平山头,而后在山腰掏土建窑,烟囱顺坡而上,一直到达山顶,窑内和烟囱都用耐火砖衬砌,陶窑多达六七十座,磁窑沟陶瓷生产的规模由此走向巅峰,磁窑的名称也就在此而诞生。

在山顶上俯视南侧的平台,明代窑址一览无余,它们绵延不断,堆积带从沟沿直到沟底,厚处足有七八米之高,还有六七处高似山丘,使人感到震撼。磁窑沟有一个不甘落伍的灵魂,它紧紧跟随时代的进程,在生生不息的追求创新中,诞生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谱写出了磁窑沟最为华丽的一章。而促成其永续前行的动力源泉,便是陶工们追求不息的工匠精神,加之数百年积淀的智慧。他们通过反复实践,突破了宋元两代的局限,探索出了在平地建造陶窑的办法,巍巍挺立的烟囱,高高矗立的陶窑,使烧成氛围有了划时代的改善,使装烧量有了破天荒般的增加。

近距离细看明代时期的堆积,黑釉瓷器的残片明显减少,而数量和品类最多,让人眼睛一亮的当属红釉瓷器残片,有的红中泛蓝,有的色如古铜,有的艳似鸡血。最让人心灵一动的当属碗和双系小罐,碗的圈足变高,溜肩斜腹,外施红釉,内施白釉,器形高挑轻盈,小罐高不满二寸,已经不具实用功能,完全成了供人观赏的艺术品。当仔细搜寻时,才会偶尔间觅得小型黑釉葫芦瓶残片的踪影,而它与元代的同类比较,器形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窑变现象较多,兔毫釉等结晶釉残片不时出现。而这时烧制各类瓷器的窑口分工也更加明细,有了专门烧制工艺品的窑口,其中最让人感兴趣的当数红釉象鼻提梁壶和白釉美人砚滴。带着明代为什么红釉居多的疑问,笔者拜访了几位陶瓷传人,他们给出的答案是一致的,传说明朝为火命,所以崇尚红色,红釉就成了那时的天之骄子。

而明代磁窑沟里最具革命性的大事,就是“街”与“市”的分设,若以有元代窑址的山头为界,则北侧为“街”,南侧为“市”,破天荒般有了专业的陶瓷交易市场,而且“市”的建设规格远远高于“街”的建设规格。从现存遗址看,“市”的入口由一座四柱三门的牌楼和两个小亭组成,交易场地下面由青砂岩石条铺设,上面用方形青砖铺面,宽四米多,长约一里。可想在当时的条件下,要建成这样规划合理、规模宏大,近乎豪华的市场,若没有强大的需求,没有雄厚的财力,没有权威的协调,是很难实现的。据地方志记载:“正统二年(1437年)初建卫时,官户仅有86户,军户多达4701户……卫管悉各省调集军士,亦西安卫摘拨。”这批以屯戍方式迁入的居民,为瓷窑沟的发展提供了需求驱动和技术驱动,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判断:那时的磁窑沟,是一个由官方统一管理,以生产民用陶瓷为主的区域中心。而传说中当年磁窑大红碗风靡金城的故事,在这里也有了见证。

至于磁窑沟的那些大师们来自何方,至今还无定说,只有浏览河北《磁窑志》时偶然看见:明朝时期,窑工不堪朝廷税赋,纷纷逃往西北偏僻之处,自行烧制瓷器。这是否与磁窑沟有一定关联,尚且不能定论。而靖远县志里有这样的记载:明朝早期移民中就包括靖远大姓陶氏,而瓷窑附近的大水沟有一处陶氏家族古墓,墓碑碑文里写道:陶氏三世以陶为业。若这些片段链接起来分析,似乎可以重现当年那些大师的踪迹。

从晚清到民国时期,磁窑沟里经过自身发展规则的淘汰整合,生产组织形式由官方组织向家族组织过渡,逐步形成了以张氏、薛氏、任氏和郝氏为主的四大陶瓷世家。他们有的在20世纪50年代,融入到了集体企业当中,丢失了数代积累的家族陶瓷文化;有的改革开放后又重归单干,相守到20世纪80年代,家底丰盈后走出磁窑沟,谋求更大的发展。

从宋元明清直至民国时期,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磁窑沟的瓷器逐渐走向宁夏、青海、新疆和内蒙古,覆盖了西北省区。

回眸磁窑沟,存续时间那么久远,遗存这样完整,内涵如此丰富的陶瓷遗址已属少见。在心灵的震撼中不禁发问:磁窑是甘肃独一无二的宝贝,还是西北仅有的宝贝,抑或中国难得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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