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前沿的红柳
魏列奇
二十年前从北线去北京，火车进入甘肃与宁夏交接的地带，途经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的时候，我从车窗北望，不远处一座横亘的山脉蜿蜒东去，从山脉的凹陷处翻越过来的细沙像是一道道宽广的白茫茫的瀑布随山势流淌下来，在山脚下铺成了一片起伏的沙滩。远近的山面也盖上了一层白沙。山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茫茫的沙漠，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似乎在冒烟，光闪闪的似乎要发出火来。
铁路两边密植的钻天杨被西北风刮得齐刷刷地向东南弯着腰身。铁路的北面是林带围拢着的沙化的土地，其间密植着成行的灌木、荆棘、蓬草，沟行间覆盖着很厚的细沙，下部叶子大半被埋，有的只剩几片顶叶，土苍苍的。透过一排排的林带，在沙漠的前沿，我看到了几棵瘦骨嶙峋的红柳，背风倾斜，从沙海中冒出半截腰身。裸露的树干被风沙打磨的锃亮，干枯得枝丫颤抖着。它们“定定住天涯”，依依守望着什么呢？沙海冷峻而不动声色，西北风凄厉地呼啸着，它们前倾着身子，佝偻委顿的身躯给人以孤苦伶仃的感觉。一阵狂风打着呼哨卷着沙尘扫荡过来，红柳的枝条就像是用扳手拧过的钢筋，歪歪斜斜、横七竖八龙蛇般地向南穿插斜伸过来。常年的风沙袭击，有一棵树的侧枝被肆虐的狂风刮得从分枝处裂开倒挂了下来，但断枝折干上和树身的下部又长出新枝。有一棵似乎被狂风连根拔起，虬曲的盘根裸露在地面，歪斜的树身摇晃着；虽然长年累月被狂妄彪悍的西北风刮得扭曲了枝条，但它不甘心倒下，不肯匍匐在地上；始终坚韧地弓腰驼背地站立在那儿，对抗着猛烈的风沙。其中一棵似乎被雷电灼烧过，满树烤焦的黑乎乎的败枝残叶，仿佛是坚守阵地的伤痕累累的伤兵。它们的基部蘖生的几株幼苗环绕在母树的周围。有一棵从一块大石头底下爬出来，新鲜的红色枝条蓬蓬勃勃地向上生长。我仔细看这些红柳的形象，还真令人惊心动魄！从这种惨烈的生存现状中，还真能感受到一番英雄的悲壮！
这几棵红柳，传达给我一种强烈的悲剧意识和悲怆情怀。艰苦、残酷、惨烈！蓦然间，在我的心头涌出了这几个词。同时也在我心底涌起一阵隐痛。这也是生命之树呀！它们怎么选择了这样的生存环境，连它们的孩子也跟着遭罪！人有高低贵贱，树也有高低贵贱啊！有的树富贵，有的树娇柔，有的树生活在林海群落里，有的树生活在荒山野岭上，有的树生活在公园花苑的天堂里，有的树生活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
红柳真正的是树里面的硬汉子，它们这辈子没少遭罪，风袭沙打、雷劈电击，日晒火烤，贫瘠的煎熬，干旱的折磨……它们一生不知经历了多少灾难，见过了多少风暴，吃了多少的苦头。艰苦的环境使它们柔软的生命变成了石头，树身上疙疙瘩瘩，锈迹斑斑；使它们鲜红光滑的纤弱枝条长成了苍劲有力的钢筋铁骨。灾难和困苦更磨炼了它们坚韧不拔的品性，坚强不屈的傲骨。在沙妖横行、旱魔肆虐的恶劣环境里，顽强地生长，顽强地活着！
二十年过去了。那年五一期间，我又乘北线列车去山西，我一直记挂着那片沙漠里的那几棵红柳，却一直没有找到，但是我看到了沙漠边缘绵延几百里的壮阔的绿色方阵和雄伟宽广的绿色长城。我透过绿色方阵中的杨柳槐树，在绿色长城的外围，我又看到了红柳的身影。这一次它们完全以一种崭新的生命姿态和精神面貌展现在我面前的：它们成排成行，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傲立在绿色长城的最外围，以战斗的姿态驻守在防沙治沙的第一线。我仔细地充满敬意地审视着：那些红柳的枝干为枣红色，树皮丰润鲜亮发光。柔软的枝条随风舞起。细叶呈墨绿色，汁液似乎在叶脉里流淌，阳光给嫩叶上了一层釉，就像是我家桌子上摆放的那盆茂盛的文竹油绿的叶子。细碎的明晃晃的绿叶互相厮磨着，仿佛窃窃私语。树冠的上半身绽放着一串串一穗穗粉红色、紫红色的花絮，像是春天的迎春梅，又像是初夏的朝鲜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生机盎然，似乎向列车上远道而来的客人含情脉脉地微笑。
初冬季节，我去了一趟景泰县洪水镇，那里也是腾格里沙漠的前沿，随处可以看到一排排的红柳，不过这个时候的红柳又呈现出一种令人惊讶的风姿：橘红色的树叶瀑布般的垂挂到地面，在夕阳的映衬下，绰约而艳丽，其生命色彩丝毫不逊于这个季节的枫叶。
红柳生长在北方，对环境有着及广泛的适应力，无论在干旱少雨的沙漠戈壁，还是在风沙肆虐的塞外高原，受着风沙的袭击，受着干旱的折磨，受着烈日的炙烤，受着严寒的冷冻，傲然不倒，顽强地活着。它们在狰狞凶残的沙尘暴面前，恶劣的环境锻炼了它们寒梅般的骨架，钢铁般的身躯，并赋予了它们不屈不挠的秉性，使它们昂扬出一种浩然正气。它们生得苍劲、刚烈、顽强、悲壮，是铁骨铮铮的莽原荒漠的汉子。
红柳是人类沙漠前沿的忠诚卫士。它们以其朴实憨厚，忠诚无私的品格回报人类，勇敢地守护在沙漠向人类家园疯狂进攻的前沿阵地，担负起第一道防线的任务，给风沙这头脱缰的野牛带上了笼头拴上了缰绳，把沙尘这只凶残的猛虎阻挡在藩篱前，装在笼子里。
红柳与人类的渊源很深，感情很浓。北方的农民也感受到了红柳在抗沙治沙保护家园中的特殊使命，万般地热爱红柳，呵护红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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