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时光的锋刃
□张立新
始终将山岳视作大地的骨架，纵有千般姿态，无不冷竣挺拔，刚直不阿。可是，当我迈进黄河石林的时候，却从骨架上，悟到了时光的锋刃。山河幻化出的绝版化石，经漫长洗礼，卓然不凡。
从两百多万年前走来，燕山运动、地壳上升、河床下沉，以及坍塌、风化、雨蚀等等，我不知道，黄河石林经历了几世磨难，方才换来今日傲骨。甘肃景泰，因了黄河石林，显得神秘了许多。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售票员很热情，说，现在是淡季，你们自己开车进去吧。眼前就是二十二道弯，山路盘旋、曲折，弯急坡陡，像是一长溜打成结、拧成扣的绳索。左侧始终横亘着高耸入云的冷峻陡壁，车从“绳索”上徐徐滑落，驶入河谷，地势平坦了许多，河流、田地、树木、院落，像打开了一幅油画。
凉风习习，流水潺潺。一孔豁口，坦露在绝壁中央，车刚驶入，一段大峡谷，傲然呈现。记得我当时惊叹了一声，还赶忙回望了一眼刚刚走过的豁口，好像是怕豁口突然合拢，将我们围困在峡谷内似的。这就是黄河石林，磅礴、奇绝、险峻、幽幻，如千丛春笋，遇雨拔起，又似万般兵器，呼啸而至。赶紧停车，我们站在峡谷里，举目四望，满目都是浑黄、沧桑的石林地貌，似石、似岩、似砂、似土，像柱、像峰、像笋、像壁，往峡谷深处延伸。
我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砂岩状，颗粒粗糙、硬朗，透着十足的刚性和韧劲。看标牌，石林景区有八个沟之多，这里是饮马沟大峡谷。一棵巨大的枯树，应该是胡杨吧，横在峡谷中央，枯而不朽，枝丫依然虬劲，依然不肯俯首，仿佛与石林有着同样的阅历。
步行入谷，看峰回路转，曲径通幽，石林以千姿百态，尽显岁月遗痕。我尝试着细细品读，这些从七八十米，到百米高度不等的巨大峰林，几乎一步一景，步移景异，像大江东去，像羽扇纶巾，像犹抱琵琶，像指点江山……如果想象力足够丰富，这里会让你读出千道姿态，万种形神。
耳边一阵喧闹，伴着零乱的蹄声，从身后隐隐传来。回头望，一堵绝壁横住视线，看不到人迹。隔了片刻，几匹骡马车，一群游人，或徒步，或骑马，从一处石峰的腹部闪出。一位举着小旗的导游，热情地介绍着，说，峡谷内有众多景点，比如猎鹰回首、大象吸水、雄狮当关、千帆竞发、十二生肖、黄河母亲等等，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其实，我们已经品出了很多景点，像大象吸水，与广西桂林的鼻山很相似，一个经石灰岩溶蚀，一个由砂砾岩风化，南北呼应。还有，那些看似从天外飞来的悬空巨石、欲断危崖，比比皆是，观之触目惊心。那些看似用刀砍斧凿而成的或深或浅的石洞、石孔，随处可见，让人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是风，还是水，让峰林奇绝壮美。也许是风，让石林形如雕塑，凝重沧桑。也许是水，使石林酷似波涛，帆影重重。又有蹄声传来，很急促，很欢快，一位五六十岁的农妇，赶着一驾骡车，载着两名游客，步履欢快，迎面而来。我赶紧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农妇神情愉悦，骡车披红戴彩，特别喜庆。这张照片我很喜欢，还取名为《欢歌》。在这空旷幽静的峡谷里，这样的情景，无疑充满了灵性，洋溢着动感。
充满灵性和动感的，还有那些无处不在、明暗各异的光。已是下午时分，阳光很强烈。可在峡谷里，偏偏就一段灿烂，一段幽暗。阳光从峰顶泄入，时而像一把扇，照亮了整面山峰，时而又像一把剑，偏偏从一孔小洞挤入，刺出仅仅一缕亮丽，让峡谷内或明或暗，或热烈奔放，或阴森寒冷。
二三十米宽的峡谷，足够开阔了，遇着前方有数块巨石挡道，远看无路可走，行到近前，才发现峰回路转，宽敞得能让汽车绕石而过。且行且看，待穿过近十里长的峡谷，一片开阔地上，停放着若干辆袖珍沙漠车。车主过来揽客，说，乘沙漠车从前方窄道上去，就可看到石林全貌。我们上了一辆，到了山顶，登高远眺，但见万峰林立，峡谷蜿蜒，层峦叠嶂，无边无际，由黄色沙砾岩构成的10平方公里古石林群尽收眼底，既像汹涌海浪，瞬间凝固，又似青笋拔节，遇雨疯长。
我忽然想起了罗中立的《父亲》，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这是时光留下的痕迹。那么眼前这些造型奇特的石林，不也是时光的锋刃，经成年累月削刻而成的吗。我们平日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在察人观物，不如说是在品味时光的冷漠与无情。
已是黄昏时分，阳光显得柔媚、虚幻了许多。北望，黄河静静流过，像是穿越石林的一道蓝色的血管，灵动不止，奔涌不息。我们准备夜宿景区，在亿万时光的精华中，酣睡一粒麦芒的长度，也是特别奇妙的事。
景区有很多院落，可供食宿。找了一院二层楼，老板娘说，这里是老村长客栈，房屋、被褥都是新的，我给你们做家常饭。老板娘特别自豪，不仅聊家长里短，还畅想着村里的未来。这里是龙湾村，有中国最美乡村之称。黄河如龙，在这里拐了几个大弯。再过十天半月的，羊皮筏子、峡谷驼队开始营运，果树开花结果，龙湾村才是真的美呢。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像是沉进了时光的最深最绚之处。
天刚蒙蒙亮，再沿二十二道弯上去。俯瞰石林、绿洲、黄河、戈壁，彼此依偎，相映生辉。在石林强壮的臂弯里，龙湾村还睡眼惺松，几缕炊烟，随风升起。千顷田地，阡陌分明，棵棵果树，枝节舒展，簇拥着农庄。黄河由东向西，横穿而过，静静地流淌。眼前所见，宛若世外桃源。
穿行奇绝高耸的石林，我感受到了时光的锋刃，冷冷地。黄河绕流龙湾村的静谧，又让我探寻到了时光的触摸，暖暖地。在这样的冷暖之间，石林、黄河与龙湾村，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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