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沙诞辰590周年 《陈献章诗编年笺校》首发
今年是明代心学奠基者陈白沙(陈献章)诞辰590周年。11月27日,各方专家汇聚陈白沙的故乡广东省江门市,敬白沙鸿儒,论白沙精神。
近年来,明代心学,特别是阳明学,不仅是学术研究的热点,也是文化传播的热点。可是,作为明代心学奠基者的白沙心学,却显得十分不相称的冷清,毕竟在当时,有天下学说半陈湛半阳明之说。有鉴于此,为了更好地打造白沙文化影响力,广东省政府文史研究馆与江门市政府以“白沙文化与当代社会”为主题,联合主办纪念陈白沙诞辰590周年大会暨学术研讨会。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馆副馆长麦淑萍、广东文史学会会长江海燕、江门市委常委利为民、五邑大学校长张运华等出席本次会议。
纪念陈白沙诞辰590周年大会在广东江门举行
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馆副馆长麦淑萍表示,陈白沙是一代大儒,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瑰宝,对岭南文化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其思想在中国思想史上独树一帜。传承和弘扬白沙学说,不仅是在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精神力量,同时对维系社会长治久安与和谐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江门是明代心学奠基者陈献章、维新先驱梁启超、史学大师陈垣等的故里,又是粤港澳大湾区与粤西连接的重要交通枢纽,历史悠久,人文荟萃,文化底蕴深厚。纪念陈白沙先生、研讨白沙学术、弘扬白沙精神,将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和民族凝聚力,为江门在广东四个走在全国前列的新里程中发挥更大的优势。“此外,我们与广东岭南心学研究会合作,出版了一套研究陈白沙的书籍,从哲学、社科、艺术界对陈白沙学术思想、诗词书法,特别是心学理论做持续深入的研究。”麦淑萍说。
“我们诚挚地希望各位专家学者们不吝赐教,建言献策,让我们携手进一步提升白沙文化研究水平,打造白沙文化研究新平台。”江门市委常委利为民在会上说道。他表示,江门市历届党委、政府对白沙文化的传承与弘扬都十分重视,把白沙文化作为打造核心文化资源和城市名片的重点。今年7月,江门市委十三届七次全会明确提出,要“传承侨乡历史文脉,推进以“白沙文化”等为代表的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工作,打响侨乡文化品牌”。
据悉,纪念陈白沙诞辰590周年系列活动内容丰富多彩,除了11月27日的纪念陈白沙诞辰590周年大会暨学术研讨会外,江门市还陆续举办纪念陈白沙诞辰590周年广州、江门政协书画作品联展,以及陈白沙文化节等。
在随后的学术研讨会上,更是传出不少白沙心学研究方面的佳音,令人欣慰。白沙文化与当代社会的关系是什么;如何让白沙文化在当代社会中绽放光彩?对白沙文化颇具研究心得的专家学者就这些问题侃谈自己的见解,介绍自己对陈白沙精神的最新解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张海燕从陈白沙的《禽兽说》谈德性与自然,他认为就陈白沙融合德性与自然的思想特质,可从文化与自然、文化与异化、公共主体与个人主体等理论维度加以扩展与审视。上海应用技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苟小泉再辩“学宗自然”与“要归自得”,他认为白沙学说中的“自然”与“自得”是相关的一组重要概念,反映出不同的内涵。广东省文艺批评家协会名誉主席黄树森则感受“白沙体”,认为“白沙体”文,撇尽“腐风”,自由跳脱,徜徉其中能感受到一种精湛渊博,勾连百年的思维“脉冲”。
嘉宾学者发言
研讨会上,新书《陈献章诗编年笺校》还举行了首发仪式,这套百万字的著作由中山大学陈永正教授制作完成。陈永正将陈白沙留存下来的2577篇诗歌进行编年和校注,填补了该研究领域的空白,单辑佚增补诗篇即达五百余首,对白沙心学研究的深入,必将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陈白沙的诗集是先生最具代表的作品,想要研究陈白沙文化,首先要从诗歌研究工作开始。”陈永正说道。陈白沙不事著述,以诗为教,他当年就是凭着存世的第一首诗《和杨龟山此日不再得韵》,而赢得“真儒复出”的盛誉。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何研究和理解他的诗歌,是研究他的思想和学说的关键之一。
《陈献章诗编年笺校》首发式,中山大学陈永正教授(中)向江门市博物馆、五邑图书馆赠书
此外,苏州大学教师孙启华博士正在进行的《陈献章全集笺校》,也非常值得期待。而他在北京大学跟随廖可斌教授所做的博士论文,即将以《自得的诗学——陈献章文学研究》为题由广东教育出版社出版。陈永正教授在该书的序中说,孙著旨在以中国古代传统“大文学”的视角,重新评价白沙先生在明代文学中的地位。陈永正特别看重这种视角,认为如冯友兰《现代中国哲学史》所谓“近代以来,我们所谈的“中学与西学”只是表象,本质上是古典之学与现代之学的分别”,如今,“现代之学”掌握了话语权,在西方文论和现代文论影响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逐渐偏离甚至背离传统,历史,被割断了,学者们已无法从本土视角、以本土语言去表达思想和论述问题,而各种新理论、新观点、新方法,对中国古典诗歌本体性的理解,却总隔一层,甚至无济于事。因此,他对孙启华的这本专著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在他四十年的学术生涯中,“参加过不少研讨会、答辩会,接触过各式各样的论文论著,回头思索,像孙启华《自得的诗学——陈献章文学研究》一书那样,读后能有所得的真是不多”。
更值得鼓舞的是,深圳大学黎业明教授编校整理的《陈献章全集》,已经由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辑付印,即将上市。其实这还只是深圳大学哲学系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岭南思想家文献整理与研究丛书”的一种,《陈献章年谱》等诸多著述或已经出版,或正在编撰,即将出版。在这些著述中,白沙及其后学的著述和研究是大头,它们的出版,必将陈白沙开创的岭南心学的研究推向一个新的高潮和高度。
下文为陈永正所编《陈献章诗编年笺校》的前言,澎湃新闻经授权摘录:
《陈献章诗编年笺校》,【明】陈献章/著 陈永正/笺校,广东人民出版社 2018年12月版
陈献章(一四二八—一五〇〇),字公甫,号石斋,晚号石翁,又有碧玉老人、玉台居士、江门渔父、南海樵夫、黄云老人等别号,卒谥文恭。生于广东新会都会村,后徙居江门白沙里,世称白沙先生。白沙自幼读书敏悟,明英宗正统十二年(一四四七)二十岁中举后,进京就读于国子监,两赴会试均不售。二十七岁时至江西抚州拜著名学者吴与弼为师。其后,回乡筑阳春台,读书静坐,闭户十载。明宪宗成化二年(一四六六)三十八岁时,重游京师,至国子监,为祭酒邢让所激赏,誉为“真儒复出”,自此名声大振。四十一岁时三赴会试,依然落第,遂绝意科闱,南归设帐讲学,四方士人从游者日众。五十四岁时被荐赴京,特授翰林院检讨,乞归终养。自后屡荐不起,居乡讲学。后人辑有《白沙子全集》九卷。
明代佚名《陈献章像》,广东省博物馆藏。陈白沙是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书法家、诗人,他提出了涵养心性、静养“端倪”之说,使得明代儒学由理学向心学转变,成为儒学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白沙先生是一代大儒,是岭南惟一从祀孔庙的学者。早年接受吴与弼“静时涵养,动时省察”的教导,后又从陆九渊和佛学禅宗的理论得到启发,自立“学贵乎自得”、“以自然为宗”之说。其学术思想,上承宋儒理学,下启明儒心学,影响深远。黄宗羲《明儒学案》谓:“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紧工夫,全在涵养。喜怒未发而非空,万感交集而不动,至阳明而后大。”誉白沙之学“以虚为基本,以静为门户,以四方上下、往古来今穿纽凑合为匡郭。以日用、常行、分殊为功用,以勿忘、勿助之间为体认之则,以未尝致力而应用不遗为实得”。是以他所创立白沙学派(或称“江门学派”)能“独开门户,超然不凡”。白沙门下弟子众多,如湛若水、李承箕、张诩、林光等皆能传其至道。
黄淳《重刻白沙子序》云:“先生之学,心学也。先生心学之所流注,在诗文。”白沙生平不事著述,性喜吟咏,其学养志趣,悉发于诗。《白沙子全集》存诗约两千余首。其诗以人格伦常为准的,以自得乐天为指归,力求契合自然,发抒心性。如林俊所云:“寓言兴于风烟水月之间,盖有舞雩陋巷之风焉。”(引自钱谦益《列朝诗集·丙集》)白沙为诗,大约有两个目的,一是抒情写意,二是以诗论道。白沙之学,以“诗教”为宗旨,毕生亦以“诗教”为志业。湛若水《白沙子古诗教解》序云:“夫白沙诗教何为者也?言乎其以诗为教者也。何言乎教也?教也者,著作之谓也。白沙先生无著作也,著作之意寓于诗也。是故道德之精,必于诗焉发之。天下后世得之,因是以传,是为教。”《白沙先生改葬碑詺》亦谓其“著述之精寓诸诗也”。可见,诗教,就是通过“著述之精”的诗,把自己的“道德之精”教诲后学。如他的成名之作《和杨龟山此日不再得韵》:
能饥谋艺稷,冒寒思植桑。少年负奇气,万丈磨青苍。梦寐见古人,慨然悲流光。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阳。说敬不离口,示我入德方。义利分两途,析之极毫芒。圣学信匪难,要在用心臧。善端日培养,庶免物欲戕。道德乃膏腴,文辞固秕糠。俯仰天地间,此身何昂藏。胡能追轶驾,但能漱余芳。持此木钻柔,其如盘石刚。中夜揽衣起,沈吟独彷徨。圣途万里余,发短心苦长。及此岁未暮,驱车适康庄。行远必自迩,育德贵含章。迩来十六载,灭迹声利场。闭门事探讨,蜕俗如驱羊。隐几一室内,兀兀同坐忘。那知颠沛中,此志竟莫强。譬如济巨川,中道夺我航。顾兹一身小,所系乃纲常。枢纽在方寸,操舍决存亡。胡为谩役役,斲丧良可伤。愿言各努力,大海终回狂。
张诩《白沙先生行状》云:“时翰林院侍读学士钱溥谪知顺德县事,雅重先生,遗书先生亟起,毋重贻太夫人忧。先生以为然,遂复游太学。祭酒邢让一日试先生和杨龟山“此日不再得”诗,大惊曰:“龟山不如也。”明日扬言于朝,以为真儒复出。”这是白沙传世最早的一首诗。时年三十九岁。
以诗论道,是白沙为诗之旨。假如仅仅立足于这一点上,那就很难成为真正的诗人。识力甚高的钱谦益,是把白沙看作是一位真正的诗人的,他所编纂的明诗选本《列朝诗集》,选录白沙诗多达一百一十九首,数量远超于同时许多著名诗家,在《小传》中还强调,白沙诗“不独为道学诗人之宗,实诗人之诗也”;“余录其诗,则直以为诗人耳”。钱穆《理学六家诗钞》亦云:“白沙乃以一诗人而高踞理学上座。”白沙论诗,首重性情,《批答张廷实诗笺》云:“欲学古人诗,先理会古人性情是如何。有此性情,方有此声口。”其为诗,亦以适性情为要旨。简又文《白沙子研究》云:“其论道之作,出以性情,丽以词藻,言之有物,味之成理,而却无一点腐儒之头巾气,一如其理学,加以用字造句,逸丽雄奇,工力至上,故难能可贵,罕足与俦,诚自成一家之作也。”其论道之作,如:
贤圣久寂寞,六籍无光辉。元气五百年,一合又一离。男儿生其间,独往安可辞。邈哉舜与颜,梦寐或见之。其人天下法,其言万世师。顾予独何人,瞻望空尔为。年驰力不与,抚镜叹以悲。岂不在一生,一生良迟迟。今复不鞭策,虚浪死勿疑。请回白日驾,鲁阳戈正挥。——《自策示诸生》
此诗勉励诸生效法圣贤,自强不息,勿虚度年光,可谓谆谆善诱。白沙之思想、道德、学问,一寓于诗,以教诲门人,以播于天下,以传诸后世。张诩《白沙先生行状》中谓:“先生尝以道之显晦,在人而不在言语也,遂绝意著述。”其实在白沙心目中,这些诗才是真正的“著述”。
白沙每以“不离乎日用而见鸢飞鱼跃之妙”教导弟子,在诗中对所谓“自得”作过形象化的描述。如《拨闷》云:“动惟厥时,匪亟匪徐。鱼跃鸢飞,乃见真机。”《示湛雨》云:“天命流行,真机活泼;水到渠成,鸢飞鱼跃。”梁启超谓“白沙心境与自然契合,一点不费劲”;“常常脱离尘俗,与大自然一致,其自处永远是一种鸢飞鱼跃、光风霁月之景象,可见其人格之高尚,感化力之伟大矣”(《儒家哲学》第五章)。所谓“日用”与“自得”,在白沙诗中是这样表达的:
海布剪黄云,岭绵装白雪。制为道人衣,方直无周折。吾老不出门,躬耕慕冀缺。黄昏披此裘,坐望梅村月。美人遗我酒,小酌三杯烈。半酣发浩歌,声光真朗彻。是身如虚空,乐矣生灭灭。——《制布裘成偶题寄黎雪青》
处处可见天机,时时体现天心,鸢飞鱼跃,契合自然,理趣与诗情浑然一体,在邵、朱诗中亦不多见。
对陈白沙诗歌的评价,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最有代表性,略云:“史称白沙之学以静为主,其教学者但令端坐澄心,于静中养出端倪,颇近于禅,至今毁誉参半。其诗文偶然有合,或高妙不可思议;偶然率意,或粗野不可向迩,至今毁誉亦参半。王世贞集中有《书白沙集后》曰:“公甫诗不入法,文不入体,又皆不入题,而其妙处有超出法与体、与题之外者,可谓兼尽其短长。”盖以高明絶异之姿,而又加以静悟之力,如宗门老衲,空诸障翳,心境虚明,随处圆通,辨才无碍。有时俚词鄙语冲口而谈,有时妙义微言应机而发。其见于文章者亦仍如其学问而已,虽未可谓之正宗,要未可谓非豪杰之士也。”温汝能《粤东诗海》云:“理学名儒,多不以诗见长,而本性原情,自然超妙,朱晦翁后,推吾粤白沙一人。论者谓白沙蜚英腾茂,黎秫坡(黎贞)有以倡之。顾秫坡质实近理,白沙美秀而文,不可同日语也。”
白沙之诗,源出陶渊明、李白、杜甫,在格调上颇近宋人,似亦受陈师道、陈与义的影响,又承传宋儒周敦颐、邵雍、朱熹的道统,在有明一代的诗人中,可谓独树一帜。张诩《白沙先生行状》云:“其为诗也,则攻专而入神品,有古人所不到者矣,盖得李、杜之制作,而兼周、邵之情思,妙不容言。故其诗曰:“子美诗中圣,尧夫又别传。后来操翰者,二妙少能兼。””指出白沙诗兼有杜甫、邵雍二家之妙。王韶生又谓白沙诗“古体近于陶、谢,律绝似韦、柳,在明诗中最具特色而高致的”(转引简又文《白沙子研究》第十章)。饶宗颐《陈白沙在明代诗史之地位》云:“明代理学家多能诗,名高者前有陈白沙,后有王阳明,而白沙影响尤大。此一路乃承宋诗之余绪,推尊杜甫、邵雍二家,取道统观念,纳之于诗。”这些评价都是比较恰当的,实际上白沙诗的成就,要比邵雍、周敦颐、朱熹、王守仁等高出一筹。可以说,古往今来,理学家中的诗人,陈白沙是最杰出的一位。
广州南海神庙内的浴日亭,亭内有苏轼、陈白沙的诗碑
白沙出身于世代耕读人家,向慕着和平宁静的田园生活。在这点上面,与晋人陶渊明颇有相通之处。他曾作《和陶》(十二首),对陶诗心摹手追,如:
迟明向南亩,疏星在檐端。夫出妇亦随,无非分所安。道旁往来人,下车时一观。问津津不知,仰视飞鸟还。逻苗远峙夕,濯足荒沟寒。吾惜耦耕好,焉知世路难。伐鼓收西畬,黄云被江干。聊用代糟糠,作粥欢宾颜。邻叟携儿来,嬉戏松下关。齐声鼓腹讴,永谢攒眉欢。——《庚子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
这是白沙理想的社会环境,也是明代成化、弘治间富饶的珠江三角洲地区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白沙不少诗作,明显可以看到陶诗的影响痕迹。试看下面这两首:
茅栋依岩静,柴门斫竹通。桑榆巷南北,烟火埭西东。一径渔樵入,孤村井臼同。邻家得美酒,吹笛月明中。——《题新村书斋壁》
孤村比屋静,疏竹小塘幽。何处还三径,如公也一丘。晚田行布狗,春草散軥辀。汲涧谁家女,金樱插满头。——《社西村》
冲澹静谧,与陶渊明《归园田居》诸作何其神似。但田园生活总不是那样理想化的,耕与读、隐与仕之间也会有矛盾:
长夜气始凄,木绵被重裘。端坐思古人,寒灯耿悠悠。是时病初间,背汗仍未收。学业坐妨夺,田芜废锄耰。高堂有老亲,遍身无完紬。丈夫庇四海,而以俯仰忧。口腹非所营,水菽吾当求。明旦理黄犊,进我南冈舟。——《冬夜》二首之一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于“丈夫”二句加密圈,当有领会。杨慎谓“白沙之诗,五言冲澹,有陶靖节遗意” (《升庵诗话》卷十二);朱彝尊亦称白沙诗“源出柴桑”(《静志居诗话》卷七),自有其道理。
白沙在《认真子诗集序》中强调“诗之教”,并指出几千年的诗人中,能赋诗以见其志的“莫若李、杜”。杜甫“吞纳山川之气,俯仰古今之怀”,更是白沙深心向慕的。如:
天王舟楫浮南海,大将旌旗仆北风。义重君臣终死节,时来胡虏亦成功。身为左衽皆刘豫,志复中原有谢公。人众胜天非一日,西湖云掩鄂王宫。——《吊厓》
李东阳《麓堂诗话》评曰:“极有声韵。”此诗可谓性情风韵并臻,气雄力厚,直追老杜之作。又如:
晚来花雨湿诗囊,独上邮亭望大荒。南尽海旁诸郡浅,西来天上一江长。渔歌落日还孤艇,树隔啼莺背短墙。料理凭高非一事,樽前谁与共平章。——《西南驿晚望》
宛然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情调,虽稍逊柳诗之沈郁,而风韵似则较胜。白沙诗学古而不为古人所囿,明嘉靖间学者闵文振《兰庄诗话》谓白沙之诗,“唐宋以来独为一家,盖一大变,而脱略覊馽,自成步骤者也。 虽不屑屑唐宋,而唐宋无弗该者”。可谓知言。
白沙诗超妙自然,明末广东诗人屈大均有深切的理解。《广东新语》卷十二《诗语》云:“先生尝谓人,读其诗止是读诗,求之甚浅,苟能讽咏千周,神明告人,便有自得之处。庞弼唐云,白沙先生诗,心精之蕴于是乎泄矣。然江门诗景,春来便多,除却东风花柳之句,则于洪钧若无可答者,何耶?盖涵之天衷,触之天和,鸣之天籁,油油然与天地皆春,非有所作而自不容已者矣。然感物而动,与化俱徂,其来也无意,其去也无迹,必一一记其影响,则亦琐而滞矣。此先生之所以有诗也。”
白沙论诗首重性情,认为诗歌是诗人自我性情的表现,由重“心”而重“情”;表达性情不离风韵,无风韵则无诗。在创作上,他是认真实践这一主张的。白沙为诗,往往喜欢寄寓哲理,但相比之下,重自然、重情趣的作品仍然是占大多数。其诗风格超妙冲澹,清新秀美,极富韵味。特别是七言绝句,情思缠绵,不作半句道学头巾语,亦不像明初“闽十子”、“前七子”辈,守定盛唐的拟古之作,故读来每觉风致宛然。白沙诗又得苏轼、陆游行云流水般诗歌风格的沾溉,其佳者即便置于苏、陆诗集中,亦不失为上乘之作。如:
一样春风几样花,乾坤分付各生涯。如今着我沧江上,只有秋香扑钓槎。——《和林子逢至白沙》
写景优美,情韵俱佳。末二句大笔逆转,非深于情者不能道。又如:
初晴楼上燕飞飞,楼下歌人白苎衣。一曲未终花落去,满林啼鸟送春归。——《初晴》
写暮春初晴,没有局限在景物的摹写上,从淡处着笔,情韵更胜。白沙也有一些作品纯用白描手法,细腻逼真而不失自然真趣。如:
短短篙蒌浅浅湾,夕阳倒影照南山。大船鼓枻唱歌去,小艇得鱼吹笛还。——《赠别伴》
清泉煮蕨爱山家,夜饮西岩望月斜。涧底白云留不住,半随红雨落天涯。——《访山家次韵》二首其二
白沙是一位饶具诗人气质的哲人,不少寄寓哲理或议论艺事的作品,也同样写得奇瑰跌宕,情理交融,一点也不平淡乏味。这类诗在白沙集中佳作甚多。如:
江云欲变三秋色,江雨初交十日秋。凉夜一蓑摇艇去,满身明月大江流。——《偶得示诸生》二首其一
此诗本意,殆在阐发“以静应变”、“万化自然”的哲学观念,但最令人叹赏的,还在于末两句的情景。诗人澹远的襟怀,澄明的心境,都在诗中充分表现出来,是以何藻翔《岭南诗存》评云:“一片化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白沙“心境虚明,随处圆通”,当指这一类作品而言。
白沙集中游览诗、写景诗佳者甚多,如《卧游罗浮》组诗中的一首:
马上问罗浮,罗浮本无路。虚空一拍手,身在飞云处。白日何冥冥,乾坤忽风雨。蓑笠将安之,徘徊四山暮。——《登飞云》
飞云,即飞云顶,罗浮山的主峰。诗人身居卧室而神游于山水之间,驰骋想象,不专以写景为工,重在表现胸襟怀抱,一片神行,自然超妙,比一般模山范水之作更有神味。
白沙的题咏诗,也多有可观。白沙于梅花,情有独钟,善画梅,亦喜咏梅。诗集中以“梅”为题之作不下四五十首,组诗更有《晨起将出寻梅》(四首)、《梅花》(十三首)、《梅花》(十首)、《梅下杂诗》(三首)、《梅花》(五首)、《病中咏梅》(十首)多篇。如《梅月用庄定山韵》(三首)之三:“溪上梅花月一痕,乾坤到此见天根。谁道南枝独开早,一枝自有一乾坤。”《梅花》(十三首)之二:“老树眠江水啮之,茫茫水月浸花枝。暗香卷入沧溟去,不是渔翁那得知。”又如“满身都着月,一片未随波”(《病中咏梅》十首之九)、“寒梅初放一枝白,间破江南无数红”(《赠宗兄汝学使广西还》),皆屈大均所盛称的“见道清澈”之语。湛若水 “随处体认天理”的宣讲,未及白沙此类诗之亲切动人。其他的题咏诗如:
张侯画松人不识,松不画横唯画直。上干青霄下盘石,倒卷苍龙二千尺。神物安可留屋壁,变化虚空了无迹。不然恐遭雷斧辟,左手执弓右持戟。取胜无过万人敌,侯莫画松费笔力。——《戏题张千户画松》
描述一位爱好绘画的武官的作品,褒美之余,别具婉讽深意,殆在奉劝他不要因业余爱好而耽误了本职工作。全诗开阖有度,写张千户画松笔力强劲数句尤有气势,显自杜甫《古柏行》化出。再看:
束茅十丈扫罗浮,高榜飞云海若愁。何处约君同洗砚,月残霜冷铁桥秋。——《得萧文明寄自作草书至》其一
《广东新语》谓白沙“所居圭峰,其茅多生石上,色白而劲,以茅心束缚为笔,字多朴野之致,白沙当称为茅君,又称茅龙”。白沙诗有“茅君颇用事,入手称神工”、“茅龙飞出右军窝”之语,试检古来论书绝句,未见有如此气魄宏伟,刚健有力之作。
无可讳言,白沙全集中也有一些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云“偶然率意,或粗野不可向迩”的诗作,但整体来说,还是瑕不掩瑜的。
位于陈白沙纪念馆内的白沙祠
白沙先生集,版本甚多。中华书局出版的《陈献章集》,孙通海先生点校,使用了十种本子,最早的为明弘治十八年的罗侨刻本,最晚的为清乾隆三十六年的碧玉楼刻本。《陈献章集》是目前所见最完善的本子,无论从录诗的数量还是校勘的质量,都远胜其他刊本。但白沙集一些重要的版本,如明弘治九年吴廷举刊本《白沙先生诗近稿》、万历元年何子明刊本《白沙子全集》、万历三十二年许钦赋刊本《白沙先生全集》,孙氏未能觅得,至为遗憾。
自一九九八年起,我主持《全粤诗》的编纂工作,白沙诗集由本人负责整理,故对白沙集的版本也极意访寻。吴廷举刊本《白沙先生诗近稿》,是传世最早的白沙诗集。吴廷举,字献臣,广西梧州人。成化二十二年(一四八六)进士。弘治元年(一四八八)除顺德县知县,在任上八年。其间与白沙往还甚密,两人诗集中有多首酬赠之作。《白沙先生诗近稿》,是白沙先生晚年手定本,为吴氏在弘治九年去任前所刊刻,十卷,收录自成化二十年甲辰(一四八四)至弘治七年甲寅(一四九四)的诗作,可惜的是,吴本深闭于库藏中,一直无人关注,不少研究白沙的学者,甚至不知道有此本存在。《白沙先生诗近稿》大陆仅得一残缺本,珍藏于湖南省图书馆,世人无缘得见;另一完整的本子,藏于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二〇〇六年,蒙香港中文大学黄坤尧教授帮助,取得该书的复印件,不禁狂喜。竭数日力,持与诸本校读一遍,收获良多。
陈献章诗集,自弘治十八年罗侨刻本始,以后所有的白沙集版本,都是按诗体编次的。《白沙先生诗近稿》(以下简称“吴本”)是白沙生前手自编年的。全书分十卷,每年一卷,顺次称“甲辰诗稿”、“乙巳诗稿”等,卷三“丙午诗稿”与卷四“戊申诗稿”间,无“丁未”年诗。
阮榕龄《编次陈白沙先生年谱》,为部分白沙诗编年。阮氏叹息说:“本集诸诗本非编年,是以不知其年者十之八七。然其中亦多是编年者,以其未尝标明,是以不敢断决某年也。”今持吴本与之相校,可发现《年谱》编年诗多误。如“甲辰诗稿”中《寄丁明府》五律、《菊节后五日……》五律,《年谱》系于“乙巳”;“乙酉诗稿”中《世卿寄经飞来寺……》七律,《年谱》系于“戊申”;“庚戌诗稿”中《次韵邹汝愚阳江道中见寄》七律,《年谱》系于“己酉”;“辛亥诗稿”中《有怀世卿》五古,《年谱》系于“庚戌”。吴本中大量诗稿,《年谱》都未能编年。吴本中的编年诗,为考证白沙生平、交游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数据,对今后编订白沙先生年谱很有价值。如“己酉诗稿”中有《送景旸赴秋试》、《秋夕偶成明日乡试揭榜》及《秋夕偶成小儿失解聊以慰之》三首,《年谱》未能编年。据吴本可知白沙之子景旸,于弘治二年秋与乡试失解。集中的交游诗、哀挽诗,其中涉及的人事,都可补《年谱》的不足。如“乙巳稿”有《悼周镐》,“己酉稿”有《悼旧》(怀何潜),“庚戌稿”有《挽林别驾孟和》、《容珪挽诗》,“辛亥稿”有《挽黎雪青》,“壬子稿”有《(薛)松隐挽诗》,“癸丑稿”有《蒋韶州世钦挽诗》,“甲寅稿”有《悼(区)孟章》、《悼马龙》、《悼陈冕》诗,据之可确定其人的卒年。白沙本人十年间的行踪,何年何月在家,何年何月出游,何年何月与何人交往,皆班班可考,据之可以重编较为准确翔实的白沙年谱。
有了准确编年的吴本,白沙诗的编年便出现契机。我以吴本与罗侨刻本及孙通海先生校定本《陈献章集》逐首对勘,有两点发现:一、吴本是个选本;二、传世诸本其实都是按写作先后次序分体编集的,只不过是没有具体编年而已。这一点阮榕龄早已指出:“各体春秋亦多有次序者十之八七,此可验其随年随录矣。”阮氏未见吴本,亦不敢大胆推断,失之交臂,至为可惜。自二〇〇八年起,我便尝试对白沙全部诗作重新整理,一一编年,并拟重编白沙年谱。吴本既然是个选本,即以其中有确定编年的诗作为坐标,再把《白沙子全集》中的分体诗逐一插入,吴本录诗六百余篇,插入后竟多达千余首,已占全集二千首之过半。可以说,自成化二十年甲辰至弘治七年甲寅这十一年间,白沙诗的编年是较准确的。甲辰之前及甲寅之后的诗,则以古今学者考定有确切写作时间的诗作参照,再依据历史事件以及诗人的行踪、交游进行梳理,并按季节风物予以编年。经过多年的努力,白沙诗的整理工作终于完成。为古人诗作编年,要做到完全准确几乎是不可能的。阮榕龄花毕生精力编次白沙年谱,仅为百余首诗编年,仍有不少失误。本书为大部分白沙诗作编年,若能大致不误,于愿已足。“心诚求之,虽不中,亦不远矣”,三复斯言,我怀如揭。
《陈献章集》中还有不少诗是难以编年的,原因有二:一、白沙早年不常作诗,可作参照坐目标诗甚少,即使偶有,也分布稀疏,未有编年之诗难以插入;二、分体编排的传世诸本,每体靠近卷末之诗,编次混乱无序,这些诗多不见于林齐等早期刻本,应是此后各刊本尤其是碧玉楼本的编者陆续搜集得来的,未加整理即随意羼入。这一点阮榕龄亦已发现,他认为“年代舛错者”“是为后来续入”。
吴本在校勘方面亦有很大的价值。诸本的一些字异文、亦可据吴本校正。如《题扇》:“何如此庵中,终日抱膝坐。”“终日”,诸本作“红日”,用意稍逊。《晓秋偶成》:“遥遥望西山,千古嗟我独。”“嗟我”,诸本作“嵯峨”,意各不同。《春中杂兴》:“香烟袅入酒中蛇。”“酒”,诸本作“袖”,则典实不清。《睡起偶成》:“道人试画无穷看,月在西兮日在东。”“兮”,诸本作“岩”,句式生硬。《秋夜楚云台小集赠俞溥》:“江山阔幅无人画,六七青袍一病翁。”“画”,诸本作“话”,句意不通。《秋夕偶成明日揭榜》:“犬子试初毕,老妻浪惊喜。滔滔终夜心,四海皆名利。”《列朝诗集》及《陈献章集》作“犬子初试笔,老妻浪惊起。滔滔中夜心,四海皆名利”。全失本意。《次韵兴化王太守……》颔联“不求地僻无人到,也爱居旁有酒赊”,诸本作“子规枕上无人唤,枳壳江边有酒赊”。《种树》末二句“东门地主江门是,因甚东门只种瓜”,诸本作“江门亦是东门地,我独胡为不种瓜”。《悼周镐》末二句“不知灭却将迎后,何似当年未灭时”,诸本作“何人摆脱浮生事,得似周郎易箦时”。《赠张进士入京》诗之三:“能将糟粕委诸书,灯火千秋对卷舒。西汉名家多少在,亦知轮扁是真儒。”诸本作:“能将糟粕委诸书,影响人间不受驱。五百年中名世出,先王政教果何如。”诸本后出,异文或是白沙后来改定,亦不排除是编集者的妄改。
吴本中有些自注,诸本删去。如《代简答林蒙庵先生》“浪求去马真堪笑”,自注:“出《庄子》。”删去自注,则句意不明。《梦杨敷道定山事》,自注:“敷,罗一峰门人。”诸本删去。《送罗服周解馆》“几个儿童供白发”,自注:“冕有老母。”诸本删去,则“白发”难解。《送李子长往怀集取道谒张梧州》,自注:“克修由肇庆同知转梧州知府。”诸本删去。此外,吴本尚有一些诗为诸本所无,可供辑佚。
本人获得吴本后,不敢自秘,旋即复印若干份,分赠各高校有关研究人员。又认真校点一过,作出释文和校记,连同复印件交付中山大学出版社,至今事隔多年,吴本出版之事,虽经多番交涉,仍如石沈大海,对此,真是既愧无能,复感无奈。
“心池”石刻,陈白沙以茅龙笔所书,落款署“石翁”并印,现存于江门市外海区南山村
《陈献章诗编年笺校》,拟收录传世的全部陈献章诗作。以清康熙四十九年何九畴刻《白沙子全集》六卷本为底本(藏中山大学图书馆),重点参校明弘治九年吴廷举刻《白沙先生诗近稿》十卷本(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本复印本)及正德三年林齐刻《白沙先生文集》二十卷本(《广州大典》影印本),明嘉靖十二年高简刻《白沙子》八卷本(《四部丛刊》影印本);参考明万历九年何上新刻《白沙子全集》九卷本(中山大学图书馆藏本),清顺治十二年黄之正刻本(中山大学图书馆藏本)。孙通海先生编定的《陈献章集》,点校精密,有功学林。其中所录有关林齐、高简、萧世延、何熊祥等多家刻本之校记(以下简称孙校),本书多有采用,不再覆检原书;凡孙氏已校定者,不再出校;本人有异议者,则在校记中加按语作说明。在此,谨对孙先生表示钦敬和感谢。有了最早的吴廷举本,解决了一些孙本未能解决的疑难。校勘可以较准确,并辨认了一些孙本未能释读的文字。
本书在辑佚方面也较完备。除了转录《陈献章诗文补遗》中的集外诗,还采用了当代学者如管林、程明、陈志平、黎业明诸先生的辑佚成果,不敢掠美,诗下都标出最先辑录者及出处。本人在一九九八年主持《全粤诗》编纂工作,并负责整理陈献章诗,从公私收藏的白沙墨迹及各种典籍中辑出佚诗若干,又请博士生韦盛年、史洪权、李君明、陈慧及李永新、陈永滔诸君协助,分别从林光《南川冰蘖全集》及广东各地方志中辑得佚诗若干首;白沙文中引述了一些不见于诗集中的诗,本书也一一录出。可编年的分置于各年中,不编年的附于本书正文之末。
本书的笺,主要是笺释诗题中有关的时、地、人、物、事,一般不疏解诗意。白沙诗境界高远,推寻匪易,其弟子湛若水作《白沙子古诗教解》,尚被钱谦益讥为“妄加笺释”。白沙先生尝言:“他人读拙诗,只是读诗,求之甚浅,何足与语此也。抑犹有未尽者,更讽咏之,千周灿彬彬兮,万变将可覩,神明或告人兮,魂灵忽自悟。虽拙作之浅陋,能以是法求之,恐更有自得处,非言语可及也。”(《与张廷实主事》)近十余年间,本人诵读白沙诗,前后仅十余过,更谈不上讽咏千周,强作笺校,恐亦如先生所讥“求之甚浅”也。
《白沙子全集》诸本均附序跋及其他数据,而《陈献章年谱》所附者尤为完备。为了不再陈陈相因,本书的“附录”,凡见于此前各书的数据,仅择其要者收入,而重点在采录未见于此前各书的新资料。本书之末附有《陈白沙先生年谱简编》。据本人粗略统计,此前已有不下十家编纂过白沙先生的年谱,如明王弘撰《白沙先生年谱》、清陈遇夫《白沙陈子年谱》、阮榕龄《编次陈白沙先生年谱》,近世有陈郁夫《明陈白沙先生献章年谱》、章继光《陈白沙梁启超综论》附录《陈白沙年表简编》、关步勋《陈白沙年谱简编》、《广东历代书家研究丛书:陈献章》附录一《陈献章年表》、黄明同《陈献章评传》附录《陈献章年谱简编》、黎业明《陈献章年谱》等,而以阮榕龄、陈郁夫、黎业明三家所编最为完备。本书所附之年谱简编,于各家多有撮取,尤以阮、黎两家所取较多。
去年冬,本书笺校初毕,在书店偶见黎业明先生所著《陈献章年谱》,亟购归,阅后大喜过望。记得我在二〇〇八年曾以吴本复印件转赠黎先生,而今“重编较为准确翔实的白沙年谱”已得实现,了却多年心愿。我参考黎著,重新修订本书的编年,纠正了一些失误。黎著中还辑录了多首佚诗,我亦纳入本书中。所欣幸的是尚未交稿付印,不至留下太多遗憾。
本书出版,得到江门市蓬江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资助。
二〇一七年十月陈永正于康乐园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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