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汉江边
◎李小洛
安康是秦岭以南、汉江边上的一座小城。
每天,穿行在这座小城,不必“跑得比闪电还快”,也不必担忧“生活在别处”。从东到西,不过大半小时的路程。很多年,我就这样诗意地在这里栖居。
五岁前,我有点孤僻,没有兄弟姐妹,也不和同龄的伙伴玩,更多的时候愿意自己一个人呆在一个光线暗、没有风的角落里倾听大人们说话。大人们说话的时候脸上丰富的表情和神秘语码,犹如午后白亮的太阳在苍绿的水草间游走,又像是一群小矮人在跳舞。我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们,像尘埃里一粒安静的灰尘或一枚九月沙棘上刺须的小阴影。
五岁的一天,我被妈妈带去她任教的小学。
第一天下课,没有接受同学的邀请和她们一起去玩游戏。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新买的方格纸给祖母写信。在信里,我告诉祖母,我想她,我不喜欢上学,也不喜欢很多的陌生人,可要是不上学就会不认字,长大了赚不到很多的钱,到她老的时候,就没法伺候她。
收到我信的老祖母后来果真活到了很老,八十三岁,无疾而终。但在她最后的几年,她老糊涂了,常常认错人,还埋怨人家高傲。唯一能记住我。那年中秋节前夕,听说我要回去看她,很高兴,忙里忙外地指挥人提前为我收拾床铺。后来,大概是有点累了,二妈就端了把椅子出来,让她坐在窗户下晒太阳。于是她怀里抱着她的猫,一边摸着猫的脑袋,一边脸上微笑着,摸着摸着,手就耷拉了下来。
如今的每天清晨,我在安康这座小城的某一处高楼里慢慢醒来后,慢慢地起床,叠被,刷牙,洗脸,穿鞋,出门,下楼,戴好头盔,围上围巾,拨弄出埋在衣领里的头发,拿出钥匙,发动摩托车的引擎,慢慢地把自己投放到大街上穿梭往来的车流人流当中。行走,或者停留,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混沌。
走在路上的时候,低头去看那些昆虫、乌云的影子、大风的印迹、一片纸屑、一片落在路边的树叶、一朵花瓣、一只正在搬家的蚂蚁、一行庄稼、一粒发霉的种子,我都觉得那是在看我自己。
登上城堤,看见郊外的田野,城南城北大片的土地。田野里忙着拔草种地的农夫,从土地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裸露的脊背在太阳下,晒出古铜的色泽,汗水从脸上掉下来,掉到锃亮的犁铧上,印出斑斑点点的盐渍。更远的地方是一条老街,街道两旁非字形排列着许多灰黑的老瓦房,一家老字号的店铺里一个正忙着逢制寿衣的老裁缝,他喜欢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抬头看看天色,也许是和我一样,也看见了正在天空上飞着的一只乌鸦,扇动着疲惫的翅膀,越过火葬场高大烟囱里冒出的白烟,背着一个灵魂沉重的躯体,慢慢从洼地、山岗、桑树的枝条上掠过。
路过南环路卖鱼虫的小店,我会一家一家挨着推开门进去,在那些鱼缸、玻璃、镜子面前,停下来,看一看自己,看一看玻璃缸里某一条躺在淤泥里大口喘气的金鱼,看着水草从它的身边和水泡上升,它使劲地呼吸,直到最后终于在淤泥里躺下了,不再游动,一些漂亮的红嘴巴从它的身边游过去,漂亮的长睫毛也游了过去。它还是那么安静地躺着,看着它们,也看着我,看我淡淡的如此盯着它、盯着世界的眼神。
我看着一条鱼,一条鱼也看着我,我们就在这样执着的对视中,不知不觉走完了夏天、秋天,进入一年里最漫长的冬季。冬天的夜晚,我像一颗小个子的蚕豆蜷缩在床铺的左边,占据黑夜里最小的位置。有时候,看一本放在枕边的文字。有时候,干脆从被窝里爬起来,打开房门走出去,走到大街上,穿过一片建筑工地,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来到广场中央,站在还没完全竣工的雕塑群面前,听北风经过城市的上空,发出的呜呜的声音。
油菜花开的时候,有蜜蜂从南方来,提着它们的小篮子开始一年的忙碌,陵园路的树叶慢慢泛青。夏天不到,街上的女孩子就已早早地穿起了吊带裙,穿过长长的步行街,陵园路有新上市的丝绸,不远处那些卖农药和谷种的小店,他们也在为生长忙碌着。
我的商人父亲对我的期望一直很大,他可能是想把我当成一个男孩来养,还试图把我培养成一个优秀的画家,或救死扶伤的名医,我顺着他的话去做,但最后总是无趣。2002年,他离开。在那个早春里,一个最寒冷的日子,越过生命的黑白界线,用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就走完他人生最后的里程。护送父亲的灵车从崎岖蜿蜒的山道上一路驶过,去他下葬的墓地,我成了最后一个人。那一天,在往年应该开满紫花的山坡上,取而代之的是满天满地狂生狂放的桐花和刺槐,花穗的繁重,累累从枝头上垂下来,垂过低矮的荒草,一直落到黝黑的苔藓上。像大地的眼泪。
有人说,人是有灵魂的。我相信。也相信父亲的灵魂一定还停留在这世界的某一片天空。这个想法,让我患上严重的失眠症。我变得越来越小心,越来越敏感,惶恐,不安,有时候连听到大街上行人大点声的咳嗽,或是一只猫什么的从身后悄悄溜过去,也会突然惊出一身寒冷,手脚冰凉。有时候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耳朵里听到的响声是种错觉,把一种声音听成了另外的一种声音。
七月的雨夜里,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外面倾盆的大雨砸在楼顶上,家人熟睡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灯也都暗下来,我伸出手,却碰触不到任何一个边缘。雨没有停下来,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我此刻还没入睡,不知道黑夜里还有一缕如此卑微的灵魂。
这样的境状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秋天,那之后,我开始把注意力集中起来。稿纸上,键盘上,甚至是枕头、床单、墙壁上,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随心所欲,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写。
已经停不下来了。我常常感觉身后就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巨大的人潮和风,在不断地涌来,挟裹着我,不停地向前推进,像一台开过春天的推土机一样,巨大的牙齿啃住破碎的大地,一直要朝流火的夏天开去。不能中途停下来,如果像一棵简单的树那样停在路边,那些人群、车辆,推土机,就会从我的头顶、房屋上狠狠地碾过去。所以我只能跟着这股力量不停地走下去。像一列火车、一条铁轨那样不停地伸向远方。去更远的江河。
作者单位:安康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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