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麦秸垛
□ 魏建国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麦秸垛是最具标致性的一道风景。在薄雾的缭绕中,一堆堆麦秸垛星罗棋布地散落着,宛如一个个清香温软的馒头,喂养着村庄的生灵,燃起了袅袅炊烟,又像一座座蒙古包,撑起了农民的尊严和底气。
麦秸垛是村庄冷暖的晴雨表,连接着人间烟火的源头;是缄默不语的雕塑,见证着村庄的荣辱兴衰;是农民心中的神灵,注视着全村人的祥和安康。
每一座麦秸垛的下面,都隐藏着一个家族的历史,既有光宗耀祖的辉煌,也有血泪斑斑的苦难。浪迹天涯的游子,不管走得多远,只要心里装着村庄和麦秸垛,就记住了乡愁,就能认清家族的脉络,找到回家的路。
对于村庄来说,麦秸垛更是庄稼人的念想。
冬日晌午,麦秸垛是老人们晒暖儿的天堂。找个背风的向阳处,三五个老伙计背靠着麦秸垛席地而坐,几根斑驳的烟袋锅凑到一起喷云吐雾,谈古论今,金黄色的芦花母鸡也在享受阳光的温暖,领着一群小鸡在麦秸垛周围觅食。
麦秸垛也是农家娃天然的儿童城堡,就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用博大仁慈的胸怀接纳了孩童们的顽皮不羁。童年时,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便和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相约到生产队的麦秸垛前集合,藏老猫、杀羊羔,老鹰捉小鸡、从麦秸垛顶上滑滑梯,一个游戏接着一个游戏,你追我赶、吵吵闹闹,直闹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累得两腿打颤,才肯坐下来靠着麦秸垛歇息片刻。直到耳边响起大人们喊回家吃饭的声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麦秸垛,而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冬天,耕牛靠吃干草和麦秸生存。为了给牛留足口粮,缺少柴草的农民们宁可刮大风时去捡树叶烧锅,也不轻易把麦秸拿回家。那些柔韧轻盈的麦秸被铡刀齐腰截断,成为牛马羊驴百吃不厌的口腹之物,也间接滋养着全体农民的温饱。后来,生产队不靠牛耕地了,养的牛也越来越少了,麦秸垛逐渐成为烧火做饭的柴禾。遇到连阴雨天,堆在外面的柴禾都被打湿,唯独垛上的麦秸还蓬松干燥,于是人们就拿着塑料袋子或背个箩头,撕扯些麦秸装回家烧锅。冷冻难忍时,母亲就到麦秸垛上拽一些麦秸铺在褥子下面,松软的麦秸温暖了整个冬天。寒冬腊月,在宽松的棉鞋里塞上麦秸,脚丫子就感觉暖和很多。
漫长的冬季,随着越来越多的麦秸在忽明忽暗的灶火中灰飞烟灭,一个个高大醒目的麦秸垛逐渐变得枯瘦矮小了,最后甚至荡然无存,最终化作灰烬倒进粪坑,沤成农家肥后送入田间滋养庄稼,用另一种方式回报大地母亲。到了来年麦收,一个个崭新如初的麦秸垛又拔地而起,巍然耸立,站立成村庄的铮铮铁骨,绵延着蓬勃的生机。
如今,农村已实现机械化收割,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曾经被农民视若珍宝的麦秸已无人问津。收麦时,那长长的麦秸秆被庞大的收割机粉碎后还田了,重新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陪伴了村庄千百年的麦秸垛也销声匿迹了,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如今,小孩子们已经不知道麦秸垛是什么样子的了。在尘封的乡村记忆中,昔日生动鲜活的麦秸垛已经模糊成一个抽象的符号、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让我们只能在寂寥的梦境中一遍遍回味它的清新质朴,追忆它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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