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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在我心底沉淀 ——长篇纪实文学《1983安康大水灾》写作手记

西安日报 2017-12-23 06:38 大字

1983安康大水灾作者:和谷出版时间:2015年10月出版社: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 陕西人民出版社

“洪水在我心底沉淀了三十年,再浊也应该变清了,当初关于安康城沉浮的潮湿文字应该晾干了。人说十年磨一剑,我是三十年成一书,便是这本沉甸甸的《1983安康大水灾》。”

那年大寒时节,我伫立于金地大厦高层的窗户前,任凭风吹帘卷,浩浩心思与灯火阑珊的汉水一起滑入无寐之夜。

下午途经北麓时,旷野草木被皑皑白雪覆盖,不由想到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诗境,却也让人有点精神抖擞的快意。辞别渭水,沿着长长的高速隧道在秦岭的肚子里穿行,潜入它流畅的血脉,倏忽间便置换了北马南船、北麦南稻的地理环境。水调歌头,柔软的汉江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眼神在等候我。

弹指间,一去三十年。我还是一个愣头青的小伙子,初识的安康城刚刚遭遇四百年一遇的大水灾,涂炭的生灵在洗涤污垢,望着雨霁的晨光,扶着膝盖疲惫地站立起来。我不是无动于衷的匆匆过客,俯下身子倾听抖落淤泥的小草嘤嘤哭泣,捡拾河滩里的鹅卵石叩问被洪水蹂躏的伤痛,向幸存的小鸟打探逃生的秘径,惊奇于一艘木船为何倒扣在江边高高的屋脊上喘息。痛定思痛,亡羊补牢,大禹何在,诺亚方舟何在,依水而居的小城如何趋利避害?于是,笔下便有了潮湿的关于安康城沉浮的文字。

地处秦头楚尾的安康,古称上庸,在干戈铁血中你争我夺,几易其主。此地朝秦暮楚,早上还是秦人,傍晚时又成了楚民,瞬息万变。长江之长女的汉江自西向东,流过丰饶的汉中盆地,至此则山大谷深,左手一指是秦岭,右手一指是巴山,地势显得逼仄多了。好在这一江春水,兴时黄金水道,顺流可抵武汉、上海,以至辐射整个世界,水运大码头便养大了这座生机勃然的“混血之城”。却也因洪灾频仍,千百年来数迁城池,屡毁屡建,顽强不屈的子民对身边的汉水是爱是恨,悲欣交集也。

浪漫主义的爱国诗人屈原曾流放汉北,几度回朝,终了因忧患国运而溺水汨罗,安康每年一度的龙舟赛便是以祭奠屈子英灵礼仪肇始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是说沧浪江的水清澈啊,可以洗我的冠缨;沧浪江的水浑浊啊,可以洗我的脚。曾几何时,黄金水道之胜景黯然落幕,天上有飞的,地上有铁路、高速公路,李白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当可蚯蚓般快捷洞穿。清澈的汉江水啊,岂止濯我冠缨,而足以滋润大都市的生命,正沿着南水北调的动脉源源不断地流向北方。

当初我来安康,美人蕉因为植根于洪灾死难者的骨骸而怒放,重建工地上高耸入云的吊塔在招手,呼唤魂兮归来。三十年过去,老城从废墟上重新昂然崛起,江北新城广厦群楼林立,曾经翻脸的江水也一笑泯恩仇,和平鸽在晴空任性地自由旋飞。孩子们听老人说起那场灭顶之灾的大洪水,也许如听童话,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尽管堤防所谓固若金汤,但千万警惕又有哪一天汉江又会发疯,来惩罚麻痹于大自然威力的人们。我喜欢英国诗人约翰·多恩的一首诗:没有人能自全,没有人是孤岛,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要为本土应卯。那便是一块土地,那便是一方海角,那便是一座庄园,不论是你的,还是朋友的,一旦海水冲走,欧洲就要变小。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减少,作为人类的一员,我与生灵共老。丧钟在为谁敲,我本茫然不晓,为幽明永隔,它正为你哀悼。

是的,洪水在我心底沉淀了三十年,再浊也应该变清了,当初关于安康城沉浮的潮湿文字应该晾干了。人说十年磨一剑,我是三十年成一书,便是这本沉甸甸的《1983安康大水灾》。人一生有几个三十年,与一座城市结缘,可见我的用心良苦。当年水灾中出生的“水生”、“涛涛”们业已人到中年,成了这座城的中流砥柱。汉江的综合治理已经初见端倪,移民退耕还林,水土保持,汉江下游及南水北调受益者对此地的生态补偿,是敬畏自然,敬重这一片秦头楚尾之贫壤。他们的贫困与幸福,与我们休戚相关,如同丧钟在为谁而鸣一理。

安康曾称金州,是因为此地的确出产黄金,不仅仅出自船运之黄金水道。金子般的心,正在冶炼提纯。我当初怅惘地走,正如我今天悦意地来,有幸站在这名为金地大厦高层的窗前,对不夜的无声的江水诉说我的心里话。

你听见了吧?未眠的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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