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初夏女贞树

夏初的时节里，我在巴山北坡岚皋县官元镇二郎村里行走，被一团馥郁的花香浸润着。芳菲的气息从一对灿白如雪的树冠里弥散，嘉木用这友善惬意的邀请，送给了我缕缕清新，我寻芳走近了树旁。

二木间距扁担般短长，互倚相挽，落脚在大北河岸边小二郎坪里。树身水缸般粗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树洞，苔藓裹挟下的树干依稀露出灰褐色的树皮。两树高矮近似，粗细无异，根相连，枝相接，碧叶纷纷，枝条繁茂，高高地蓬勃在土墙石板瓦屋的院舍间。

花阵庞大的花儿晶莹洁白，奇小无比，米粒般大小，密密匝匝，攒三聚五在一起，相生成串，相连成瀑。花枝须发白净，清素淡雅，缱绻舒展，袅袅娜娜，又仿佛天际飘游的云朵。

树花正值花季，香味浓郁，酽酽悠远，萦绕着山村，迷醉着田野。丝丝风儿拂过，清香入鼻，渗透心脾，素花入了素心。蜜蜂觅花簇拥，蝴蝶寻香成群，蝶舞蜂嬉，斑斓多姿，嗡嗡浅唱，把山褶里的这处屋舍洇染得处处入画，声声入诗。

我喜爱花味，树下的叶姓人家也喜爱花味。夫妇二人吮着花香，咂着树花冲泡的花茶，挑选着地里刚挖回的一堆洋芋，分出大小优劣，以备人的食材、畜的食料和来年的种子。

我叹于树的花香，也探于树的品名。男主人回答了我的寻问：“我们农村人叫白蜡树，来给树仗量登记拍照片的林业局人说是冬青树，又叫女贞树。”

女贞树？印象里的女贞树总在城镇的行道旁和花园的绿篱里，半人高的树冠绿意茸茸，修剪得规整而又精致。这直蹿天空的大树，蹿出了我对女贞树的记忆。

品着女主人端给我的女贞树花茶，我再次端详起女贞树。树干铁骨铮铮，枝丫横陈密布，树叶椭圆肥厚，树冠翠绿葱茏，树花繁密铺展，透着质朴与古拙，震撼生命的伟力。

不知何时喜欢上了林语堂。记得他曾说过一句话：“女贞花是夏初的桂花。”揣度细瞅，它们在于像与不像之间。像的是那似素裙曳地、香了一地的女儿身，像的是那不沉不飘香透了身体的香味，像的是那花朵娇小的个头；不像的是桂花色黄或色丹，女贞花色白或枯黄，桂花生于叶下的树梢上，女贞花长于叶间的枝头顶端，桂花花形簇拥，女贞树花像是小穗，小穗上复又分出许多小穗。

悠悠两千多年前的先民在《诗经》里也欢呼着女贞树：“南山有枸，北山有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毛诗注析》称“楰”，今名“女贞”。

树在《诗经》里，人在《诗经》外。品味着女贞花茶，说着女贞树的事，香味入了心，树也入了耳。主人家有两个女儿已外嫁，平时家里夫妻独自生活，就像院里的女贞树，相依相挽，平静而又安娴。院子名叫陈家院子，却住着陈、叶、胡、方、刘、侯六姓十多户人家，说是陈姓人家是乾隆时期最早迁住到这的，便有了这个老名。院子多为土墙石板瓦老房，曾是两三百年前川陕古盐道吃饭、住店的小镇。盐道盐背子不断线，吃住的生意便不断流。盐道后来不走了，这小镇慢慢便冷清了，住户也大都搬到山外面去了。女贞树下便是陈家开得最早的盐店子，也是当年镇上名气最响亮的客栈。

我环顾四周，女贞树前有条石垒砌的石坎，平直而又厚实，屋基却成了块长满辣椒的菜地。它是那家人流攘攘的客栈房前的门坎石，或是店家女子屋后窗棂下的窗台石？是客栈依女贞树而建，抑或是女贞树邻客栈而生？这石条曾倾听过多少缠绵絮言，这石条曾看见过多少生离死别。岁月蹭蹬，已不知道它的秘密，也许只有这安然的女贞树知道，树上飘逸的花香知道。

午后的初夏阳光里，女贞树花仍在绽放着。那黏黏的香味有鲜花与青草的味，有药香与阳光的味，还有泥土与河水的味。

□杜文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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