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古村 ◎牛旭斌

西安晚报 2021-05-15 04:06 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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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都城里出发,顺江而下,山坡上满眼连片的油橄榄。冬天的时候绿着旱渴的江塬,到春天更不逊色地扮绿江岸。

高速公路临江延展,有时跨江,有时入山,有时摆腰,有时甩袖。当路靠江靠山的时候,我看见从窗玻璃倒退于车后的一排排柳树,吐展着鹅黄的丝绦;钻天的白杨蓬勃地抽发着新条,片片嫩叶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江流冲积山峪铺开的小盆地上,就有小镇村郭。有人家的地方也有一大片田地,阡陌之上,菜蔬鲜绿,果木抽芽,油菜开花,农人们荷锄劳作,翻土,埋肥,浇园。

山坡上的落叶松,已经一树一树地焕发出茸茸的新绿,去年秋天衰败的枯草渐渐苏醒出绿意。核桃树梧桐树楝子树,都争先恐后地抽枝长芽,乔灌在漫山遍野的岭上次第开放。二月的春风,早就将那把剪刀收仓入库了。

江边一园园的橘子树油绿泛翠,山桃飞红,李花绽白。春天早已从陇南的江畔上岸,二月还寒的料峭在琵琶、在张坝荡然无存。

鹅卵石铺砌的村道上,汽车减速。入村要过的第一座小桥,由横木搭建,仅供单人随行。拾上一阶阶石板路,我似乎更准确地体验和理解了“阶”字的深刻意义,也让人一瞬间回到童年那般,被清风野树洗礼,被磨盘溪流启示,而全然忘却了市井,抛开了案牍,摆脱了僵矩,禁不住心花怒放起来。遂举起手机,拍下少见的古老,难得的微小。

这是一座没有水泥痕迹的村落,房院的一切,来自原始的山林。林中长野菜,也长木头,长石头,长竹子,长猕猴桃,长板栗。村子里一定养过牛,养过鸡,也养过蜜蜂,也一定还有不少世传和师传的工匠,盖房的木匠,筑墙的墙匠,凿石的石匠,烧瓦的瓦匠,编篅的篅匠,打铁的铁匠等。透过篱笆的光影,不由得静下心来,思考今夕是何夕;又从一截矮墙上观摩蔷薇抽蕻,刺藤攀缘;从四面屋檐围拱剩下的天空里,腾空自己心头的累赘、身上的重负,而依恋和敬重起这片土地。

人去村空的荒寂与凋敝中,二十八座屋院,就是二十八个家庭的繁衍史。多少尘埃落定,却埋不了十三年前这座百年村庄热活不灭的烟火气息。

烟熏的墙壁,是岁月用朝暮涂绘;地基的石条,是祖先从河床里搬来。据地方民俗学者介绍,张坝家族源起于湖广填四川或填陕南时的移民定居。

漫游在琵琶这个山川小镇,秦岭地给天赐的半湿润气候,让张坝更像一块碧玉,既有北方的雄浑与高峭,又有南方的灵秀与温和,在南北过渡带上深切的一笔里,我追溯江河的源头,踏寻四山的根脉,琵琶河因为重山叠嶂而迂曲奔放,麻崖梁因为挽手秦岭而险峻褶皱。

传说三国蜀汉景耀年间,蜀汉名将姜维统兵北伐中原收复西川,过阴平,经秋坪寺,大雨阻行暂住此地。休息期间,登山拜佛,观其岷山,形若琵琶,并拨款修缮,将“秋坪寺”改名为“琵琶寺”,寺名沿用为地名,千年未改。

千年过后,许多往事都被历史千淘万漉,只剩片言碎语。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后,为了彻底规避自然灾害,已经有能力自主选择自身和后辈命运的张坝人,下山入川,整体走进了一片展阔的土地,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好长时间,老房子空着,闲置着;老村荒着,孤寂着;小木桥,承载着人背畜驮的身影;石板路,诉说着悠悠踢踏的岁月;土楼房,流传着木架民居的神话。

有一天,来了一群人,他们寻宝般造访到这里。一来就再不想离开。他们丈量每一寸田土每一间房屋,他们在满天的星光下,看到的希望是:这个村落不大,开门见山;这里屋舍俨然,保守传统;每一座房子,都是一座博物馆;每一个场院,都可以是城里人来养心洗肺的乡愁纪念馆。从社会学探究,张坝有厚重的人文历史;从建筑学探究,张坝有民居的建造技艺。这里临楼可望江,可观雪,可参禅,亦可听雨,可箫可笛可琴,可书可画可诗,亦可散步可游览可晒太阳。山脚下入蜀的高速公路上,不时有响过幽谷的汽笛;世外桃源般的小院里,啁啾着打落花瓣的鸟语。

置身古村,一座座房屋傍山而立,依台而建,坐林朝水。溪东与溪西的村落是俩兄弟,房院与房院如十兄弟,上房与偏房像四兄弟,檐接着檐,墙连着院,亲密无间。村中小路纵横,石板铺台,房前屋后,不是桃花,就是杏花,没有棕树,就有竹子。古村落抢救性工程的成员,正在逐院落修复、加固和陈设,一丝一毫,一锯一刨,都细致入微。这些从事木匠、石匠和泥水匠的人,多是村里早年的工匠和传承人,他们没有图纸,没有红外仪,肉眼就是水平尺,肩膀就是千斤顶,双手就是万能器,凭着经验挥着大汗,依主家材料的长缺,建造起了一座座结构和质量一样结实的房子。他们不是故宫修文物的专家,但他们尊重原貌的专注坚守和工匠精神,把每座房每片斑泥都当作文物。

徘徊老屋,座座厅院高低错落,厦房左右平衡,土木石瓦的组合,无不是传奇;座座天井开合有致,起居敞聚依序、长幼男女的布置,无不是经典。穿过高高的屋檐台,跨过高高的门槛,仰望高高的屋脊,他们对那些年月的光阴,有过高于大山的期许。

环游陇南民居泛博物馆,张坝的一山一河一村,处处铺展开古道新韵的画卷;一舍一墙一瓦,处处充满了创造生活的智慧;一树一枝一花,处处蕴发着藏于世间的禅意。

老物件,是打开乡愁的锈锁;旧农具,是唤醒失忆的神物。时光在这里慢下来,安宁包围村落,风细语,水流长,太阳明媚,烟火浓醇,在春风里逡巡,又沉湎于探寻天空与大地的秘密,从此不愿转身,又不舍相逢。

在成县民居馆前,我伫立良久,并用手机拍摄下了马鞍间架构的四合院模型,它自黄渚柏氏民居复古而来,陈列在展示厅供人观瞻。我感到一种集体共同记忆即将断代的后怕,作为供养我们出生、成长、遮风挡雨的老屋,它才是一个人的家最初的模样,磨不灭的回忆。不知道我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这种担心是不是纯属多余,据文物三普的结果,成县已经没有一座全貌完整的四合院了,大多数的村庄已经没有一座瓦房了……

所幸,在张坝古村,村庄作为文物活了下来,已经失去原乡和乡土的人,又可以返回来寻根,重温体验岁月的滋味。遍访张坝,一屋一舍一罐一瓦之间,发现、保护和利用的生机千发万长。

张坝一行,带走我无端的迷惘,让人沉浸在琵琶山水自然万物的镜像中,只一面,便忘记归途。

看,那么多花开,香飘岭上,无一片不烂漫于心。

流连古村,走过老屋,进门,上楼,下楼,出院,回头追望又低首忖思,过去的时光中,每一道门板、每一只箕蜂斗马灯腰篮牛笼头,都涵纳着张坝农耕生存的全部悲欣。

在一棵群花半开的桃树下默立,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菩提树下冥想,这里就是无远弗届的精神旷宇,暝无俗声,草木锦簇。我们的眼睛不会被蒙蔽,寄养肉身的行者,仿佛回到故乡的摇篮里;我们的心灵不会被禁锢,追梦奔远的旅人,似曾找到安魂的归宿。看一会儿书,听一首歌,种一块地,燎青麦穗,烧一火塘的洋芋,目睹一溪流水一途的曲折,静观一朵白云一树花果生生不息的转化与缤纷,听从节气的流转轮回,相信自然的生长枯荣。

一个人走在张坝,遇见这最后的原生态的村庄,洞悟天意,遇见柳暗花明的春光,愈加明丽。

有谁青睐这方净土,从一开始就敬重古村,保留了下来;又有多少人放缓匆匆的脚步,在此卸下周身的疲惫,纾解困顿的灵魂,再往前走。

张坝的美没完没了。春天的张坝,确是一部能让怀乡人隐逸治愈的乡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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