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的诗意 读阿来《云中记》

贵港日报 2020-03-23 10:34 大字
衣璇玑

“阿巴一个人在山道上攀爬。”《云中记》开篇就是一个长镜头。镜头里全是背影,一个人的背影,两匹马的背影,云中村的祭师阿巴在离开云中村快五年的时候踏上了返回云中村的山路。

阿巴回来了,参照物是云中村;阿巴回去了,参照物是移民村。

对于云中村,阿巴是面向着它的;对于移民村,阿巴是背向着它的。云中村代表过去,移民村是现在和将来。如此,我们清楚地发现,阿巴是个逆行的人。

一个逆行的人,留给我们的面孔是背影。

“现在,离开四年多后,阿巴回来了。

在陡峭的山道上一步一步走向云中村。”

“全副祭师穿戴的阿巴起身了,他摇晃着青烟阵阵的香炉,穿过寂静的田野向云中村走去。”

“男人们的锦缎长袍闪闪发光,女人们的银饰叮当作响。阿巴向着村后的山道走去,他感到全村人都跟在身后,鱼贯而行。”

“他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花径修长的金莲花在风中的身姿像是那些摇摆着身体歌唱的女人。”

坚定的背影,神圣的隆重的背影,孤单的背影,这些不同表情的背影,组成阿巴的面孔,这些背影构成一个高贵而纯粹的祭师形象。

空间的逆行,是简单的,是点到点之间的移动。而阿巴的逆行显然不仅仅是空间的,阿来有更大的野心,阿来要让阿巴在时间里完成一次“逆行”。小说的古典诗意也因此发生。祭师阿巴的背影,成为小说古典诗意的核心意象,也让小说获得了庄重悲悯的崇高精神。

返回的路是漫长的。

从离开云中村的那天起,阿巴就一直在回来的路上。天天行走,走了一年,走了两年,走了三年……阿巴走了近五年,阿来走了十年。

关于汶川大地震,阿来有三个与之密切相关的身份:四川人,藏族,作家,因为这些身份,那么,阿来几乎无法绕开那次地震。也许最初是写不写的问题,也许后来变成如何写的问题,就像穿过漆黑的隧道,阿来终于选择了诗的语言为烛火,照亮他自己和阿巴在时间里逆行的旅程。

汶川大地震十年之后,阿来用史诗般的语词庄重地护送自己小说的主人公穿过时间漫长的黑夜回到灾难最初的发生地云中村。

回去干什么?回去安抚亡魂。这是祭师阿巴相欠云中村的一个仪式。

与其说是阿巴相欠云中村的仪式,不如说,这个仪式,是阿来要去完成的。阿巴是云中村的祭师,阿来是四川的祭师,阿巴是局部的阿来,阿来有全部的阿巴。

逆行首先从离开移民村开始。阿来在《云中记》里先用空间的移动替代了时间的逆行,或者说,空间的移动是时间逆行的一部分,再或者,空间移动的完成几乎就是时间逆行的完成。

逆行的源动力是阿巴的祭师身份。他被他的身份鼓动着,他要回去安魂。“政府照管活人,祭师照管死人。”阿巴要回去履职。阿巴出生在一个祭师世家,祭师身份是他一出生就获得的,这个身份的得来几乎跟他的男性身份和藏族身份一样毫不费力。祭师是靠血缘传递和延续的,祭师是他的命定。因此祭师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做的,回去安魂的只能是阿巴。

护送阿巴一路逆行的,是阿来精心挑选的颂诗般的语言。

“那我们用什么送阿巴回家?用歌唱,用祈祷。用祈祷歌唱。让道路笔直,让灵魂安静。”

写《云中记》的阿来,回到了他诗人的身份,《云中记》中的语言都是适合朗诵和吟唱,是抒情的,典雅的,庄重的。唯有如此,才能匹配那两场神圣庄严的祭奠仪式。

阿巴在完成祭献神山和祭奠亡魂的仪式时,依靠的是吟唱云中村老歌,吟诵云中村史诗,吟哦祭词,依靠的是摇铃击鼓,跳起祭师的金刚舞步。

“……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在浩瀚的悲伤面前,普通的词语无法承载的时候,阿来选择了溯源,回到了最能抒发和表达情感的艺术方式。

逆行其次从形式开始。

阿巴脱掉了在家具厂工作时穿的蓝色工装,换上了藏袍,哔叽呢的灰面料,闪闪发光的云龙纹的锦缎镶边,软皮靴子叽咕作响。

而他回到云中村祭献神山和抚慰亡魂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套更加具有身份标识的服装,“翘鼻子的软皮靴,白氆氇长袍,山羊皮坎肩,熟牛皮的盔形帽子,帽子上插着血雉的彩羽。”

阿来是藏族人,族群最显著的标识首先是服装,其次是语言。自己的民族服装一上身,阿巴像被唤醒了一样。灵性重新回到他身上,他能听出鸢尾花绽放的时候发出的那些轻微的声音——像蝴蝶起飞时扇了一下翅膀,像小鸟啄破蛋壳。他重新被自然所簇拥,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红嘴鸦,野鸽子,画眉,噪鹛,云雀,忍冬,蜀葵,金盏花,接骨草,牛耳大黄,花揪树,丁香,瓦松,茅草,牛蒡,曼陀罗,荨麻,匍枝栒子,金莲花,菠菜,芫荽,胡萝卜,蔓菁,松树,槐树,野樱桃树……

阿巴按照从前的方式生活在云中村。

他翻开泥土砖块,让泥土里旧年的种子能重新长出来,他吃着这些旧年的种子长成的崭新的蔬菜,“他坐下来,把火塘里的冷灰拨开,露出下面埋着的火种,添上柴,煨上壶,把茶烧开”,他喝着溪水煮的茶,他安稳地睡在自己曾经的屋子里,一呼一吸之间,从容而冗长。

阿巴的生存方式,跟一千年前来到云中村的他的祖先没有两样。阿巴生活得像一株植物。阿巴像回到人与自然的和谐性还未曾破碎的乌托邦世界。逆行对个人来讲,其实是容易的,比如谢巴,比如阿巴,相比较一个整体而言,比如云中村,要困难得多。

此时的云中村跟阿巴一样也在逆行之中。

遭受了巨大灾难的云中村意外获得了逆行的机会——地震撵走了云中村土地上全部的人,云中村以整村荒芜的形式加入了逆行的旅途,云中村重新回到现代文明还没有进入的生态时间段里。

房屋住着的是寂静的杂草,植物庄稼在四季中按照它们自己本身的习性自然而然地生长。秋天到了果实成熟没有人去收割它们,果子坠落到地上,第二年春天,再以新苗成长起来,如此周而复始,整个云中村呈现出驳杂的葳蕤。云中村重新回到自然的怀抱,重新成为森林的一部分,草场的一部分。

于是,群鸟聚集,野兽出没,阿巴的清晨甚至是在鹿们用前蹄叩击门前台阶的声音中醒来,当他看见“阳光从鹿的背后照过来,还没有骨质化的鹿角被照得晶莹剔透。鹿角里充溢的新血使得那对角像是海中的红珊瑚。阳光正像海水一样汹涌而来。”

“阿巴坐在床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怕眼下这不可思议的情景,像幻觉一样突然就消散了。”

那个古典的传奇的诗意的乡村回来了。

阿来是女蜗,他交出一部分精神的自己捏了一个形而上的人——阿巴,他再交出自己过往关于乡村美好的记忆重塑了一个云中村,人类的伤痛和大地的伤痛通过古老的仪式和自然的生长实现愈合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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