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洪：凛冽与犀利
油画家杨瑞洪先生的作品，题材涵盖藏族地区高原元素，画面极具张力，气势恢弘，狂野苍凉。其作品渗透出意象的诗情，且色彩繁复，层次强烈。尤其在构图上，他运用盘旋流畅纠缠的线条，如刀削般逶迤洒脱。高原、雪山、海子、溪流、寒林等，在杨瑞洪的眼中充满神圣与神性，带着凛冽与犀利，散发出扑面而来侵入骨髓的寒气。他的作品，博大苍凉之中深藏旷阔深邃的情感，诠释出一位有思想深度的艺术家对大自然的膜拜与敬畏，这是一位长居四川阿坝州藏族地区的油画家对这片土地最真挚虔诚的眷恋。
■杨蜀连
油画家杨瑞洪，个性鲜明，性情超然。
他的人与他的画，截然不同。见到他之前，是先读到他的画。他人很安静，寡言少语。他的画却充满狂野与激情。当我在偶然间读到他的油画时，顿时很强烈地从画面中感知他作画的过程是心绪震撼燃情四溢的有力释放。画刀与毛笔、色彩与线条在没有任何阻力可以阻挡他不断流淌的情感大河中，让他与自身的心象矫健遨游。这是一种抹去实质和现象、肯定与否定界限的绘画语言，它带着画家最直接本真的知解力，在画面里凸显内涵深刻。
第一次见到杨瑞洪的油画，它们挂在阿坝州汶川山峦层叠的乡村画室里，画面冷冽孤傲，在酷暑之中顿时吸引我。于是，在这家叫做“牧田山居”的书架上翻找了几本关于他的油画册，细读，深品。其中有一本画册《意象高原——杨瑞洪作品集》，封面上的那一头牦牛扑面狂奔而来，野性十足，气势非凡。它不可阻挡的敦实健硕的身体，在风雪狂舞里四蹄飞奔毛色炸裂，充满高原野生牦牛巨大的力量感。他的作品，题材几乎关乎藏区巍峨凌厉的雪山、深邃的草甸、清澈的溪流等，但是，笔触、色彩、构图与光影的运用却相当特别。他的画，色彩层次感强，透视度极好，光影之间闪烁着雪花点点的深情，在炎热的夏季直逼出一股纯净的高寒之冰，刺骨，刚烈，充满阳刚之气。有好几次，上下楼梯，默默站在他的作品前，体味画中画家心绪的跌宕起伏。那些高原雪山、荆棘丛林、草甸野丛的巍峨与逶迤，在厚雪寒风中有坦然伫立以及不羁则刚的凛然。他的作品，色彩往往繁复，笔触丰厚，视觉旷远，线条看似豪迈凌乱，却充满着音律般的畅达之美。
线条，似乎是杨瑞洪油画里很显著的个人符号。这种突破边界的绘画风格使之在油画创作的个人风格上始终独树一帜。他坦陈，自己几十年来的绘画探索，就是要让自己的作品充满东西方艺术文明的融合。“中国传统国画讲究的线条其实很美，于是，我很自然地在油画里融入起伏变幻的各种线条，作品一下就有了灵动感，恍若音乐，起伏、跳跃、婉转。”他迷醉在这样的表现形式里，把传统的中国画技法融入西方油画作品，既延续了古老的传统，同时以艺术的方式，通过现代技法来表现他创作的主题。他痴迷藏区风景，陶醉在苍凉与广袤的草原，他以己度物地进行形象思维，确信自己的灵魂将安放在此。他拒绝喧嚣与过度的城市化进程，他情愿自己始终与素朴自然为伴。其实，他的绘画经验与成就完全可以选择各种题材，以进入艺术品的市场化，但是他始终将中国藏族地区的风光作为主要创作题材，他把灵魂贴近这片深爱着的并养育他成长的土地，他愿意以生命来绘出心中的藏地神韵。由此，他在油画创作的探索里不断加深自己理性的思维方式，从而，在感性释放的渐进中，对作品注入饱满的情感，独特的张力，精准的想象，以及立体架构。
那一天，一群艺术界的朋友们突然走进牧田山居宽敞通透的画室时，瑞洪先生就在其中。他一言不发，默默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眼睛看着别处，仿佛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无关。大家寒暄之后落座品茶，我也一直不知道他是谁。面对他的作品，我曾无数次猜想，能画出眼前磅礴气势藏地风景画的人，一定是一位心怀气象，狂野奔放，桀骜不驯之人。品茗中，直到突然间，有人说他就是杨瑞洪老师时，顿时惊讶，我问：哪位是杨老师啊？有人指着他说就是他啊，我立马站起来与他握手问好。仔细观察，瑞洪先生中等个，不胖不瘦，身型矫健，下巴上留着一缕小胡子，让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郁艺术气质的他有了一份岁月赋予的沧桑。尽管他沉默寡言，神情带着一点桀骜不驯的味道，但是，他的眼神却散发清澈的犀利，且藏着一股倔强的独立。那天黄昏，他似乎不太愿意与众人交谈，因而，当大家都在谈笑风生时，他始终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沉默，恍若隔世。他应该是一位愿意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但现实又不得不把他拽回眼前俗世的双重性格之人，他深藏故事，却又深埋心底。
正如每一位艺术家都想要画出深入骨髓感动自己，以及能真正撩拨到人们内心痛痒之处的作品一样，沉默寡言的杨瑞洪其实是一位善于独自进行深度思考的艺术家。谈到艺术，他坦承他把激情赋予给了他的作品。他喜欢用心语与大自然对话，与自己的作品对话，用意象的构图来表现心中的高原风景，用独特的造型与中性的色彩来传达心底深处的秩序与和平的理念。因而，他的作品，揭示了自然界存在事物最本质的东西，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表象以及表象里一成不变的模式上。透过瑞洪先生的作品，可以感知，他善于发现自然界朴素的外光，并赋予它们毫不妥协的艺术真诚。尽管，眼前平静苍凉深邃的阿坝高原不止一次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掌握着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这些艺术语序的张力与厚重，已显示出他作品创作的独特风格与艺术表现倾向。
经历了很长一段时期当代艺术变幻的交迭，杨瑞洪的内心依然坚守传统与当代的某些方面融合。狄德罗有一句话：凡是自然所造出来的东西没有不正确的。但是，狄德罗所理解的自然与新古典主义所追捧的自然并不太一致，新古典主义者崇尚的自然是抽象化的以及方法化过的自然。在艺术专业的追求上，杨瑞洪心中不断对话的除了中国传统艺术，还有西方古典主义与现实主义。他研读莫奈的印象主义作品，并在后印象主义代表人物梵高、塞尚的作品寻找某些色彩感觉。他惊叹于毕加索不凡天才的才华，同时，对毕加索思考的艺术家创造的自然与大自然的不同有深刻领悟。所以，在杨瑞洪的某些作品里，我们可以读到他绘画状态的无拘无束，犹如孩童般的没有模式的禁锢。在技法上，他承认自己欣赏欧洲著名画家，如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罗瓦、以及写实主义画家库尔贝的作品，因而，对空间的不断探索给了他无限的灵感。这些灵感随时代不断地在移步换景，而艺术却依然在裂变中不断前行。
他崇敬中国传统绘画艺术，试图去理解其中之妙趣。他清醒知道自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的喧嚣繁复，但他更愿意在寡言少语中用心灵去感知身边的一切。不可否认，他更爱着与他生命息息相关的大自然。因而，读他的画，画面会带给你有瞬间的心灵触动，更有触碰到心底的某些疼痛。在这些丰厚的作品里，高原的蓝天与草甸相互依存，夕阳与雪山相互辉映，这些带着画家强烈情感和视角的画面，凛冽里裹挟着冷酷的激情，扑面而来。在造就历练这种绘画语言的漫长岁月里，隐藏着杨瑞洪艺术思维的诸多秘密。他的艺术实践经验，奠定在他丰厚的美学理论基础上，同时，变为一个绘画和意象再也分不开的艺术空间。更确切地说，他作品意象中的高原，不仅是情感的堆积与释放，也是一位画家本觉与智慧的显现，更是他彼时彼刻把自我的心性直接赋予画布上的视觉与精神的呈现。
杨瑞洪的意象高原油画，藏有摸不透的感性象征。他的作品，画面与题材往往并不是一个模式的重复，而是跳跃性很强。无论雪山、旷野、天空、云彩以及藏区人物，意象往往超然于现象之外。正是他善于把全部想象力调动起来，再加以梦幻般的裂变，才有触动灵魂的佳作。如他的作品《高原的云》《高原。暮色NO1》就很显著说明他在绘画时的瞬间情感喷发。《高原的云》：整个画面涌动的是似乎要马上变幻分解纠缠盘旋的野性之云。可以感知，画家在作画时的心境是抑制不住的焦躁狂热，疾风暴雨似的画刀在反复的色彩叠加中堆积、纠结、交缠、升腾，此时此刻，他是否正期待高原的野性之云，瞬间云开雾散一片云淡风轻？巨幅油画《高原·暮色NO1》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草原的浩瀚、静谧与深邃。眼前是一望无际浩瀚无边的高原草甸的暮色，暮色中的草原隐匿在灰色的光影里，呈现深浅不一的灰蓝色、赭石色、山青色以及黑色，丰富的草地色彩赋予画面旷阔的视觉张力。黑色是线条，粗粗细细埋藏其中，有沉寂入土的归属。画家的敏感和沉醉成为一种可触碰且变幻着的光与色，画面气息超越世俗，带领观者抵达那一片静谧安详的纯美时空，那是画与影的世界。不仅仅属于艺术家杨瑞洪个人，更衍生出观者对自然、艺术和美的综合特质所产生的不可思议地相互交错与情感分离。杨瑞洪从早期的油画到今日的油画，从四川美术学院毕业的他直到今天，依然在思考探索如何让自己的意象高原系列作品更具有思想的深度与高度。作品《高原·暮归》正是他追求灵魂清澈回归的一个写照：画面远山布满绿草，近处是清澈晶莹的高原湖泊，赭石色的石头房子远远伫立在画面的左上方，一队骑着牦牛与马儿的牧民正在夕阳的余晖里回家。金色的夕阳洒在金色的原野上，湖泊倒映着这一队安静暮归的人群，一切都是那么祥和舒畅。杨瑞洪成熟洗练的笔触，以及如柳丝般潜伏在画面湖泊中的纤细的线条，在色彩斑斓，却气息纯净的画面里渗透出无限况味。最终，他选择了一种最淳朴的个人表达形式：色彩的斑驳、线条的蔓延。作品《雪域·冈仁波齐NO1》带着切入骨髓的寒冷与一群牦牛朝着我们缓缓而来。标志性的线条如凌冽如刀的寒风，在临近夜晚的酷寒肆削中冷酷无情。牦牛低着头沉默走来，一个藏民走在牦牛群最后面，一个藏民骑在一头牦牛上，风雪中他们的深夜模糊不清，低沉的坚韧却从生命的不屈中散发，这是“空谷足音”。于是，他画面中那些犀利凌冽的雪山，刀锋般陡峭的山峰，奔跑的牦牛，密集散乱诗意的荷塘，暮归的藏民，等等，这些静态与动态的事物、人物，在他的心底隐藏于其中真正美妙的意义在于：它们促使自己利用意象与具象，将现代社会的噪音完全剥离出来，而将目光投入到远方那片静寂纯净的朴素之域。
杨瑞洪的艺术作品深刻表明：他生活中的阿坝州高原景象，吸收了他诗意的动机和印象。他画高原，不仅仅有一种过滤掉一切不安的情绪，然后“我扑向大地，而大地拥抱了我”的蜕皮，而且，仿佛是治愈他意念里某一种失落的一剂良药，让他身上某一种压抑的东西被剥落而自由舒畅。他生活工作的这片广阔藏区，不但积淀着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更是对他灵魂的一次松绑。
（文据川经报图由受访者提供）
简介
杨瑞洪 教授四川省教学名师，阿坝师范学院美术学院院长。
1963年生于阿坝州汶川，祖籍四川安岳。 1981年中师美术班毕业任教金川县中；1989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获学士学位。1996年西南师大美术学院油画研究生班毕业；四川省美术家协会理事，阿坝州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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