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 品味茶马古道藏茶悠悠
■巴桑
雅安正好处于高原气候与平原气候的交汇带。我正好从高原来到雅安,高原的阳光总是把地脉展露明澈,雅安遮障茂盛的山林给人无限遐想,把雅安的雨和高原的阳光连接起来,只需要一抹由淡到亮的蓝。
而来到雅安有雨再好不过。雅雨给视野增添了幽邈的色彩。
蒙顶山观景台的视线浸没在绵绵蓝调里,远处山林半腰不升不降的一带蜿蜒云雾,有人叫它岚烟。身边零星的白色茶花也透出一股冷蓝,茶树开花是季候异样的信号,就那么几朵,让我从骨子里担忧出了色彩。前方的西岭雪山在灰蓝的尽头莫穷其端,我却在远望中遥想山下的青衣江、山中的青衣神、一种叫靛蓝的植物、穿毛蓝布衣裳的川人踽踽穿行于古道。
我的概念里早有一个雅安,雅安这个词是藏语的音译,藏语意思是牦牛尾巴,可能与当时雅安的地形有关系,也可能与古牦牛道有关。对雅安心向往之不仅因为藏语地名,还因为藏族人离不开的藏茶。藏语各方言对茶的称谓一律为槚 (JA)。《茶经》:“其名一曰为荼、二曰为槚、三曰为蔎、四曰为茗、五曰为荈”,可见藏语是借用了汉语对茶的古称。词汇里的交融延续,生活中的律动回响,因茶而展开的藏汉文化交流在雅安的时空别有深意。
到雅安,要换种方式亲近藏族人“无人不喝、无时不饮”的藏茶。
雅安新建的藏茶城规模和设计宏大,藏茶批发市场、西部唯一茶检所、藏茶广场、藏茶博物馆、熊猫公园、温泉康养中心、文体教育城等汇聚于此。藏茶中心的地位牢不可撼。
藏茶广场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地面雕塑,艺术地还原了从雅安到拉萨茶马古道的自然人文状貌。我的故乡也有一条松茂古道,“三脑九坪十八关,一锣一鼓到松潘”的场景在头脑中浮现,这些境况在民国时期庄学本的人文摄影中能看到。背夫们穿着灰蓝的长衫,靠一双裹着绑腿穿着草鞋的脚,在岷江沿岸开出的栈道和高山密林的小径驻足行进。唐宋茶马互市至近代,茶叶、河曲马、井盐、药材皮毛、丝绸布匹等用品的商贸往来所依靠的小道,就是以往贸易交流的大动脉。多少马帮商贾、贩夫走卒在这条财富之路上络绎不绝往来穿行。这条点线结合的路径中,每一个驿道的自然设置,与藏茶背夫们一天脚力的行程相应,几个重要的商贸地如今带着时光遗痕更显繁华。而那条隐藏在深山老林河谷边缘细小的路径,栈道石头上留下深深浅浅支撑茶包的拐子坑印路面,现在没有人走的古道,正在被荒草悄悄覆盖淹没。
藏族人把藏茶叫做马茶、黑茶、大茶、康茶、砖茶、条茶、粗茶、边茶,雅安还有乌茶、乌贡之雅称。在雅安藏茶博物馆里,陈列了近百年以来的各式藏茶,“中央茶”就鲜为人知——此茶始于1985年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中央代表团委托雅安茶厂,选配周公山茶区上等本山茶原料,定制40万份康和金尖体品茶,印有“中央代表圆赠”字样,赠送西藏40万户农牧民家庭,让西藏人民都品尝到雅安茶厂的好茶,被西藏僧俗民众尊称为“中央茶”。
藏族家庭,茶是必备品,“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好马相伴千里、好茶相伴终身”,藏族人的茶,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茶,而非他消费群体,把茶当作琴棋书画茶的茶。
藏族人对茶的认识首先是医疗保健作用,《汉藏史集》专门有一章“甘露之海”,详细介绍了茶的十六种类及其不同的疗效。《四部医典》中也提到茶对治病强身的功效。不过,藏族人的嗜茶习俗不仅仅因其医疗保健的功效,“腥肉之食非茶莫解、青稞之热非茶莫消”,茶可解腻顺食,也可快怡情志,确实像是“天界享用的甘露,偶然滴落人间”,给藏族人的生活带来健康美好的享受。
年少时在若尔盖草原生活,喝茶充盈的是烟火气息。牧区的茶熏染着牛粪浓烈的青草味道,农区的茶散发着青岗和松柏的气息。“粗枝大叶”在铜锅里沸腾,家就始终洋溢着温暖。
藏人一般就是直接喝清茶,有些地方习惯在清茶里加点盐,加鲜牛奶就成奶茶,拉萨人喜好甜茶,虽然也是加牛奶而成,却颇似欧洲人的奶茶。最讲究的是加酥油、淡盐、核桃仁、鸡蛋,用专门的茶桶打匀融合的酥油茶,藏人喻其制作为“用般若而至法华,转熟酥而成醍醐”。
藏史记载,最精通饮茶的是汉地和尚,茶有“破睡”、“涤烦疗渴”的生理功效,又能清心排孤寂,以“戒、定、慧”确立的“敬、和、清、寂”的讲究绝非一般俗人堪比。实际上藏地也不例外,僧人以茶祭祀礼佛供养三宝,熬茶也有一番讲究,估计陆羽《茶经》中所载:用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之类,煮之百沸的烹茶方式,现在只能在藏地僧人用大枣、姜、花椒、薄荷等香料熬茶方式中略窥一斑,只是现在去掉了喝茶连茶渣一起吃掉的旧俗。
雅雨怀着无穷的蓝荫旧事把群山晕染成黛蓝的水墨画,山上的茶树叶子们早已是雨滴安静的耳朵。一众人在蒙山顶上喝茶,热闹后安静地看茶艺表演,古人增诗趣、泯忧欢、养雅志、祛俗喧的风雅只在诗词中意会,“渡涅槃心劫、保本源明鲜”的茶人合一的坐禅,想必还留在蒙顶山的千佛寺。我是人在茶外,心也未定,被十月无声落地的红叶吸引,一老者在山路拾起一枚红叶欢喜,我欢喜老人的兴致,是为茶事娱乐中的怡然自得。
参观雅安藏茶厂,才知道藏茶居然需要五大工序和三十二道工艺,经一年左右才能出厂。以前的藏茶,想必工艺没有这般复杂,倒是交通不便,运输时间漫长,其间人背马托,骡马的体温、人的体温,风吹雨淋日晒淬炼,早晚温度的落差,造就了几个月间的自然发酵。藏族人喜好存茶,高大堂屋里,至少有一面木墙是被一袋袋年代久远的茶包垒就。高原气候干燥,发酵茶在存放过程中缓慢解压,藏茶品质就会越来越好。
我还从来没有思量过藏茶对藏人们的生活有多么重大的影响。
记得南派藏医传承人扎西堪布曾经告诉我,他有一段时间因为忙碌血压高了,喝上自家存放的上个世纪70年代的藏茶,不知不觉血压又恢复正常了。我打电话再次求证此事,他告诉我:以前藏地几乎没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传统生活方式变了,饮食习惯也变了,吃糌粑酥油牛羊肉搭配藏茶的方式,变成以汉式为主的餐饮习惯,藏地人群的三高也流行起来。此时,回想起雅安茶厂的橱窗里,班禅额尔德尼.确吉坚赞对藏茶的赞美是多么贴切:
这款茶是有能量有灵气的茶
这款茶像草原上的雪莲花、格桑花让人喜爱
这款茶是给人们带来健康的茶
这款茶是普渡众生的茶
藏茶有一番来历。《藏汉史集》记载,藏王都松莽布支生病,吃各种药不见好,忽而宫中飞来一只嘴衔枝叶的小鸟,枝叶刚好落到藏王身边,藏王觉得叶子好看,含在嘴里嚼,顿觉神清气爽,久治不愈的病居然好了。藏王下令找这种叶子,藏地没有,却在藏地边缘找到,从此藏地有了喝茶的历史。据说藏王派遣的寻茶的人看到茶树的时候,被一条大河挡住去路,河水中冒出一条大鱼,带着寻茶人过了河。当寻茶人背了茶叶准备回去时,来了一头鹿,寻茶人就自己背一捆,鹿背驮一捆,携茶而归。
藏茶的来历给藏人生活中留下了物化的茶文化。藏人喝茶的碗与一般碗的叫法不一样,叫“达尔泽”,“幸福长寿、兴旺发达”之意。檀木茶碗分上、中、下三等,上等茶碗绘制神鸟衔茶图案,中等茶碗绘制神鱼水纹图案,下等茶碗绘制神鹿驮茶图案,一般的茶碗就绘制花草纹样。如果你见过传统藏式堂屋,就能体会到藏人因茶而引发的美化生活的热忱,开放式碗柜里纯木碗、包金银的木碗、大量的龙、八宝、花鸟、水文等花样的瓷碗,像博物馆的展品一样陈列,大大小小的铜锅、铜壶、铜瓢、茶桶散发光亮整齐有序地摆布,古朴典雅、安心舒阔的情趣和情怀滋养着藏人们的生活空间。
藏族记事文献总是参杂神话传说,其中神鸟是亘古不变的主角,神鸟带来生命树、带来青稞种子、衔来茶叶,藏族人世俗生活的实现总与神性的来历相关,以至于生存关系中的自然万物都赋有灵性,茶被藏族人视为神奇的甘露。
实际上,2012年西藏阿里古墓出土的煮茶、烹茶、喝茶用具和茶叶遗物证实,茶叶传入藏地的时间比汉藏文献记载所称的公元7世纪要早出许多,大体可以肯定在汉晋时代甚至更早。不过受大事件传播的影响,很多人更愿意相信大量的茶进藏是文成公主带来的。
追溯源头,雅雨滋润的茶,带着两千年光阴的秘密,润物无声地影响了藏族人的生活情感方式。交通物质便捷的今天,藏人们依然视藏茶为宝物,更需要藏茶带来的心灵滋养。
在茶厂的发酵室,藏茶的浓香浸润心肺,“真好闻啊!”我贪婪地吸吮、情不自禁地低语。千千万万颗卷叶在我的嗅觉中苏醒、舒展、呼唤、升腾,就像年少的时光全部聚拢、沉醉、跳跃、舞蹈。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被我的陶醉状打动了,她笑着问我:“是不是闻道家乡的味道了?”我喜不自禁地告诉她:我闻到了日子的美好味道!
青藏高原上散布着数不清的海子,因为幽深,所以无法一望即穿;又因为承载星空与厚云,所以让人永怀虔敬!在我眼里,那是高原举起的茶盏,连同风雪与旗云,维系着一个民族最深沉悠长的歌。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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