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的，也是无限可能的
——评﹃成渝双城诗歌大展﹄第3辑
□杨清发四川日报策划的“成渝双城诗歌大展”，让人联想起“诗歌地理学”，因为地域文化成为诗歌写作中的一个重要向度。纵观这20位来自成渝两地青年诗人的诗歌，他们的创作并未止于此，而更多呈现出时代现实对诗人的影响。由于诗歌选取的范围和数量有限，虽很难呈现成渝两地青年诗人创作的全貌，但我们可以通过这些诗歌，去窥视成渝两地青年诗人诗歌创作中的一些特征。
成都青年诗人方阵选取了4位80后和6位90后，熊焱、余幼幼在诗歌界已耳熟能详，其他诗人诸如罗铖、加主布哈、付炜等都出版过诗集抑或获得过诗歌奖。这些诗歌中不乏表现人生感伤之作，熊焱善于写生命中的痛感，《磁器口》是离愁，《小小》更是“死别”。他在似有似无的诗歌技巧中，用自然、干净的语言组织出深厚真挚的情感和透彻浓郁的诗意，如在《磁器口》一诗中：“我随着人群接踵摩肩/就像江水一滴滴地挨在一起/岁月驾舟而行，当我从水滴里起身/在码头上岸时，我已人至中年”，朴素而高度凝练的语言将时光易逝、生命短促的伤感和惆怅渲染得极具感染力。朱光明在诗中言说的是当下年轻人城市生活的艰辛不易，《岷江》中他用岷江的流向路径来隐喻自己人生道路之艰，《重庆——致SY》他用“纷繁复杂的交通”来隐喻才二十岁的友人在这“深不可测的人世”中“跌宕起伏的人生”。可以说两首诗中隐喻的手法都运用得恰切、妥帖，让抽象的情思有了具体的姿容，给读者引发了无限遐想的空间。加主布哈的诗同样是忧伤的基调。其他几位诗人的诗歌也都呈现出自己的特色，罗铖善于白描，其诗歌画面感极强，景致描绘中融入情感与思绪也极自然；付炜虽年龄不大，但诗歌表达的情感、思想以及诗人所掌握的诗歌技法，都呈现出让人折服的成熟；吴小虫的诗歌语言跳跃，诗意抽象、含混，诗质冲淡。
重庆青年诗人方阵的构成略有不同，以6位80后诗人为主，兼及2位70后诗人及2位90后诗人。他们大都已出版过诗集，获得诗歌奖项，每位诗人也都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余真是位带给人惊喜的青年诗人，她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善于从日常、世俗之中发掘别人弃之不顾的诗意。《玻璃杯》一诗的切入角度很特别，通过对玻璃杯的生平的陈述来展示一对夫妻之间的貌合神离，揭示出家庭生活的共相，直指人生的荒谬、无奈、妥协。亚军的诗，不管是《背景》还是《一只鸟与树》，都在抒发一种对于家园、温暖、安定和梦想的期待情感。侯乃琦的《在电影院写诗》语言具有跳跃性，如同蒙太奇式的镜头切换，将不同的场景罗列起来，如同电影里的画面，极具带入性。同样在诗歌中运用蒙太奇手法的还有韩甫。他的诗歌《在西南大学》《荷花曲》中意象与意象的链接通过“蒙太奇”来实现，组合建构了关于大学精神、青春、文学等生动丰富的诗歌意境，显出美和古典的特质。张远伦《我有菜青虫般的一生》用菜青虫将菜叶啃食出洞这一意象来写自己卑微却又倔强地为生活开一方洞天的努力，其隐喻恰切、新颖。
青年人的诗歌，难免因阅历不够而缺乏深度，但成渝两地的青年诗人的创作也呈现出生机勃勃，具有无限可能的让人期待的面貌。
成都诗人方阵
（按作者年龄排序）
磁器口
□熊焱
汹涌的人群拾级而上
仿佛嘉陵江的水位在向上抬升
石板路上了年纪，已说不清古街坊的历史
低矮的木瓦房外，闪过一袭圆领的长袍
那是宋朝漫长的背影
嘈嘈切切的市声人语，正是沸腾的火锅
而街道两旁的麻花、冰棍、糍粑、糖油果子
烈火中混合着花椒爆炒的辣椒……
仿佛是我童年的味蕾
我熟悉这场景——
近得就像我年少时赶集的记忆
远得又像我在人生中记住的第一个梦境
我随着人群接踵摩肩
就像江水一滴滴地挨在一起
岁月驾舟而行，当我从水滴里起身
在码头上岸时，我已人至中年
钟家大院的书场正在上演着川剧
高亢的唱腔仿佛是故乡的口音
正在一遍遍地喊我。而我已离乡太远
只有码头口的江水在替我
一遍遍地回答这命运的哽咽
青城后山即景
□罗铖
蛇形小径起起伏伏，分散着暮色
流水淙淙，草木长于幻象的裂隙
“怎样才能获得圆满，或解脱？”
我们在砾石间谈论一场寒潮
街灯渐次明亮起来，如夜幕上的隐语
冬天依旧冷冽，是我们不能承受虚无
并与正在蔓延的枯寂妥协
一切生长的颤抖，一切静匿的釉光
——全部的自在都是自我的气息
月亮又被风吹出声响，代替逝者的消隐
歌乐山途中
□吴小虫
多写一首诗能怎样
少写或者不写？
感谢日子带来了凉风
正是反省的时机
但我不必反省（或是重来？）
早已把自己全付与
一切都是恩赐
想走得慢些
进入一个人群
在池塘边伫立
其中就有巨大的美
其中。
这轮子飞驰
与桂花在你手中
摘下的是花香
秋晚
□张丹
一生中，
有很多个晚上，
你要独自听雨，
落在窗外的叶上。
要在简陋的租屋里，
匆忙制成的台灯和风扇边，
揽看生命无一字可改的书页。
要几百次，让压倒内心的风暴，过境。
准备着，没有人会先于雨，找到你。
你也不会先于过往或忘记，
找到你。
江津夏坝
□余幼幼
他们想喝醉
就要过河
他们想认输
也要过河
一条小河把他们
的生活从中间劈开
河水一年四季
都绿中带点迟钝
有时候虫子趴在树叶上
随意就漂过去了
但是他们必须坐船
不管是喝酒
还是打牌
他们在河这边睡觉
在河那边做人
武侯祠断章
□程川
万世流芳的功勋被牌匾和黄巾码成一排
依次罗列：桃园结义，黄承彦踏雪咏梅图，将星陨落
院内：旱莲一株，古柏数棵，游人若干
叫卖声紧贴蜀国的羽扇、战车，以及那把断弦之琴
灯枯油尽时，有人趁机拔下续命的灯芯
他们坚信起死回生的命运，历经千年的膜拜
就像高悬的启明星一样熠熠生辉
或许对于那些无路可走的人，黑夜，本就是一条通往黎明的捷径
露出马脚
□谢云霓
好朋友说你的小说比诗好多了
我说我不以为
我的小说不过是
形容词副词多一点
诗歌上 属于裸奔
谁说的 一个穿上华丽衣裳的人
就比裸奔的高级了？
我不过是真实了点 冒失了点
暴露了点 一不小心
在诗歌里 露出了马脚
我懂 我们大家都在奋力的
缝补生活的面具
我不过是 在诗歌中
斗胆摘下 而已
岷江
□朱光明
以我从大巴山腹心的大湾梁，走出万源
借道达州，过南充，一直到成都的经历
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岷江从岷山南麓弓杠岭出发
流经松潘、汶川、都江堰，再到我们相遇的成都
这一路它是如何艰难走来
究竟遇到了多少坡坡坎坎，走了多少弯路
眼前隐忍、缄默，水面一片苍茫的岷江
让我想起了我身体的疼痛，生活的悲哀
在成都，并非只有岷江失去了浪花
其实我的内心，也早已不再心潮澎湃
我害怕听人说起，到了宜宾
岷江将被卷进在长江的浪头，从此丢失自我
我更害怕有那么一天
我会卷入一片比长江更大的人海，来不及片刻地挣扎
对峙
□加主布哈
从冬天的草垛上醒来是幸福的
身上盖着羊毛纺的披毯，太阳静静照着。
太阳照着我的时候，很多话差点说出口，
太阳啜饮了词语，我的脊骨连连脆响
起身把外套甩搭在肩上走，左手放进裤兜里
漫无目的，也是幸福的事
从傍晚的白色床单上醒来，错过晚餐
错过和一个人重修于好的最好时机
枕靠在冷漠的水泥墙上发呆，不开灯
有点孤单，有点失落，有点想回家
日记
□付炜
我在午后听维瓦尔第，也写暮春的诗
手指姜蒜的气息，不停分析生活的密度
好像，那令人愉悦的胃，从未悲伤过
我所见的，樱桃木餐桌的局部
窗玻璃上的雾，街上路人的拥吻
地铁路线上的换乘站，还有所有阴天
无端生成的情绪，抛物线一般
轻易而神秘，我的脊背在痛
仿佛经历了漫长的磨损
它对我的身体不耐烦了，不再询问
失眠的原因，更严重的是
我对自身产生了深深的疏离感
我倦于留意记忆，和一次交谈后的
失落与哑默，有时我还是会吃惊于
云的投影，多么短暂的一瞬
却让我真切感到了书写的虚无
重庆诗人方阵
（按作者年龄排序）
顶点
□张远伦
诸佛寺的顶点，和严家山的顶点
形成了对峙之美
夹缝里是小小的诸佛村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发现对峙是顶点和顶点之间的事情
我只能在谷底仰望
有一次，我登上诸佛寺
看到了更高处的红岩村和红花村
它们的顶点加进来
就形成了凝聚之美。这点发现
让我突然忘却了十年的鸡毛蒜皮
和悲伤。竟然微微出神
把自己当成了群山的中心
一只鸟与树
□亚军
一棵大树上的鸟一直担心
大树哪一天，在风雨中倒下
它的巢会顺势倾覆
这，并不是没有先例
一只鸟，总想搬离
建一个新家
仿佛远方，代表希望
仿佛真有一棵梧桐树
自己，不经意就成了凤凰
一只鸟担心了很多年
一棵大树始终没有倒下
桐喜街
□刘东灵
我先是听到一阵阵
喜鹊的叫声
转角处才看到街道的铭牌：
桐喜街
这挺有趣
虽然今天周末
仿佛也能听到同学们
的喳闹
这是我生活的第一个
桐梓林的春天
此刻，桐喜街上只有我一人行走
只有我自己听到
心里雀跃的声音
一个苹果斜卧或奔跑
□谭词发
茶几上，一个苹果斜卧
又像在奔跑
更多的苹果
被时光省略或吞食
茶几上的苹果和我
同在一座城市，一个小区
一栋楼房，一个客厅
这样的命运有许多巧合
我不去想一个苹果
内在的汁液，甜蜜的程度
大或小。我想它的果园，果树
曾与其挂满枝头的果子
想它的籍贯，它的来路
它告别的季节
即将吞食它的嘴
以及它喊不出口的痛
在金佛山
□张尹
顺索道而上，越过雪线
群山便一片苍茫
行走其间，脚下嘎吱作响
沉浸在这细碎的声音中
周边的人群都与我无关
当金佛寺的钟声传来
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此去三十余年啊
所有的事物
似乎都在眼前
又像被这大雪
掩盖得没有一点痕迹
在西南大学
□韩甫
香樟、榕树、蓝花楹，在西大
灌木丛里传来静谧的声响
这黄昏，有一种节日后的青春之虚软
篮球在篮球场上，足球呢？
那带球而过的青年如风
看！我更倾心于他好看的红衣服
台阶上，《美学》真的成为美学
与落叶一起做了一份人家
洗衣服而不做饭一定是少女的特权
“燕子穿过象穿梭”①，新诗所②
门前的大路上，我听见了她拉长的元音：
“我叫Hannah，来自Berlin……”
①“燕子穿过象穿梭”出自卞之琳的名诗《白螺壳》。
②新诗所，即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成立于1986年，是我国最早的新诗研究机构之一。
仲夏图
□陈琰枫
夏天的雨水
从月亮这个瓶口倒灌进梦里
重庆今夏凉快
不用空调也省了电
隔壁的家装队总在拆拆修修
过去的事也在脑中修修补补
烦人得很
西瓜醒来了
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西瓜跑了
池塘多了一只青蛙
母城印记
□王言他
在两江断崖处筑一座城
烟云落户把昨夜的雨水分割
天空压得很低，正蓄谋一场搁浅
逆流的船妄图靠岸
泥沙浸染的石阶水草成絮
漩涡背负了沿途的杂念跋涉至此
船票上印着我的行程
从一盏灯抵达另一盏灯
它们是我独自饮尽的酒瓶
零散在白天，成为盛满阳光的容器
甲板上的风，保持了温热清浅的态度
泪将盈满，顺着江水溯流，停在故土
时间等不及原谅我
火锅应是你罚下的病痛
耿耿于怀当年失手老去的毛肚
江水终究是分了清红
船只摇摆不定
徘徊了一会儿，便老了
在电影院写诗
□侯乃琦
在电影院写诗，磨碎文字剩下骨头。
中途流泪，等到结束泪就干了。
偏爱雨天，尤其是空气中闻到的雨天。
忘记带伞的人谈论孤独的话题，
如房间幽闭日夜，关进身体。
星星变成耳钉来到匣子，
里面容纳揣着入场券的人。
被分享的孤独在梦里盛开，随风凋谢。
玻璃杯
□余真
谁能想到玻璃杯你的生平竟如此叫人吃惊
让你现在如碎钻，让人联想到奢侈
除了解决过几只蟑螂蝇虫的殡葬。除了督导
我女儿的学习。除了看她对习题抓耳挠腮
感受她平复焦虑的泪水和发抖的上下唇
除了目睹我和丈夫的争执，在女儿面前
拙劣的演技——我们表现出来的可笑的平和
比冷漠还不如。她睡着后我便蹑手蹑脚
坐在阳台上，花盆们好生寂寞，没有一朵花开
玻璃杯装过各种各样的酒，千奇百怪的心事
直到它在争执中碎掉，还不懂平凡人类的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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