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很温暖
■王娟
初冬的清晨，小城九寨沟的气温已降至零下。我紧了紧大衣的领口，准备将放在门口的垃圾拎到楼下扔掉，怎么垃圾不见了呢。我想起刚刚住隔壁的藏族妹妹小燕好像比我先一步出门，一定是她帮我扔了。一股小小的暖流从心底涌起，此刻的寒风仿佛都不再冷冽。
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在这座小县城，无论是几十年前的大院坝，还是如今的高楼里，于我而言，邻居依然是有温度的称呼。在我学习成长的日子，工作打拼的日子，平淡生活的日子，总会遇见这份温暖，犹如冬日的暖阳，让人暖到心底，而总舍不得离不开这片小小的热土。
回到三十年前，我家还住在老公安局的老院子里。进院子在最里边那里住着秦阿姨、李阿姨和我家三家人。每家都有三俩个孩子，八九个孩子在房前屋后的院子里，吵吵嚷嚷地挺热闹。那时候，妈妈一个人要出去赚钱，家里常常只有还在上小学的姐姐、弟弟和我。成长的日子里除了没心没肺的快乐外，回荡在我记忆中最多的就是秦阿姨做的那些美味，特别是那红萝卜牛肉馅包子我一想起就直流口水。
秦阿姨一家是来自松潘的回族同胞。每次放学回家，跑进院子里就会闻到一阵阵牛羊肉的香味。忍着饿，开始在家里那个大灶台上生火做饭，我心里还会边想着秦阿姨家的饭菜香，忍不住吞着口水。很多时候，秦阿姨总会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包子站在门口，“快来吃包子”秦阿姨轻柔的，带着典型松潘口音的声音飘进了屋子。姐姐总是面带着淡淡的羞涩接过盘子，轻轻地道声谢谢。接下来，就是我们三姐弟的大快朵颐的时刻，一口咬下，牛肉与胡萝卜混在一起的浓汁首先涌进了嘴里，顾不上烫嘴，弟弟一个包子已经下肚了，瞄准第二个包子又是一大口。这时的姐姐会放慢速度，慢慢地一小一小口的吃，看着我和弟弟狼吞虎咽的吃相，不时舔舔嘴角。吃完包子，再看看我们自己弄的炒洋芋片都没法下嘴了。
其实，当时海叔叔一个人上班，秦阿姨在家操持家务，养活三个孩子，经济也不宽裕。平日里，秦阿姨把木板平房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孩子们回到家里总有飘着美味的饭菜，出门总穿着烫得平平整整的衣服，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没见红过脸。我常想着：秦阿姨的手怎么就那么巧呀，只见两只手捏了三四下，一个麦穗样子的包子就捏好了；一个多星期，一件漂亮的毛衣就织好了，穿在霞身上可好看了……
过不了几天，妈妈回家了，她会把从外地带回来的大白菜、白萝卜、花生、桔子等时令蔬菜和水果分给邻居阿姨们，感谢她们对孩子们的照顾。我会跟在妈妈身边搬这儿抬那儿，一步也不离开。听着头顶微风吹动那棵软枣树发出的阵阵声响，我拭去额头的汗珠，显得格外精神起来。
两年后，老院子被拆了，我们几家人就此分开了，我始终忘不了我们那帮小伙伴，忘不了秦阿姨、李阿姨，忘不了记忆中浓香的牛肉萝卜包，忘不了那棵摇曳的软枣树。
新搬的家在老法院院子里的一幢三层小楼上，在长长的走廊中间，我家又安在了那里。
在最初的失落间，我又遇到了一位藏族老阿妈，在她身上继续感受着温暖。余家阿妈就住在三楼梯口的第一套房子里，她是余叔叔的妈妈，一位典型的藏族老阿妈。
记忆中，冬日里余家老阿妈总是将屋子里烧得暖暖的。炉火从早到晚旺旺的，火苗发出滋滋的声响，炉火上烧得滚烫的马茶，一个骨朵一个骨朵地翻腾着。刚从学校里跑回来，又冷又饿，喝下一大口马茶，一股热浪将全身都热和起来，再咬上一口青稞糌粑，浓浓的酥油与奶渣让刚才还抗议的肚子立刻享受了起来。
“快来，快来，先喝点马茶。”每天放学回家，余家阿妈总会站在楼梯口招呼着我去喝碗茶暖暖身子，听着阿妈不太流利的汉语感到格外亲切。
休息日的中午如果太阳出来，老阿妈就会坐在走廊上，她总会把头发编成许多小辫，身上穿着长长的藏袍，手里一刻也不会闲着：有时会纺麻线，有时会摇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这时，我就会抬上一根板凳坐在她边上写作业或者看看书。鼻子里会时不时闻到从阿妈身上传来的酥油味道，我会故意再向阿妈身上靠靠，大地色的藏袍在阳光里暖和和的，粗粗的布呢咯在脸上挺舒服的，我还真贪念这份温暖。
有一次，也是中午正晒着太阳，我突然听到街上消防车拉火警的声音，连忙说着：“着火了！着火了！”谁知余家老阿妈听见我喊的话，二话没说就扔下手中的活计，冲进房里直接把茶壶水掀翻，将燃得正欢的炉火直接淹灭了，然后提起裙摆就往楼下冲。被老阿妈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我停滞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阿姨，阿姨，不是这里着火了，快回来！”我赶快将老阿妈拉了回来。
余家阿妈气喘吁吁地跑回屋子，地上、桌上满是塘烣，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赶紧绷紧嘴角，连忙帮她收拾屋子，心里却笑了个不停，余阿妈真是个纯朴而有趣的老太太。直到今天，我都会想起她又惊又呆的表情，想起那健步如飞的瞬间，想起这个可爱的老人家。
再后来，也许是依恋这份温暖，我回到了小城工作、结婚、生子、生活，自己的小家安到了小区的单元楼里。也曾想过，曾经邻里间的那份情意也许会被这高楼隔断，日子再也回不到从前。而小城的暖阳和轻风却告诉我：城市在变，心底的那份期待却没有变。
我家楼下一楼住着林业局退休职工的罗阿姨一家。她也是一位藏族同胞，但却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位藏族阿妈。高高大大的身材，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辆两轮摩托骑得那一个“溜”字了得，身上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每次还没见人，远远地摩托声和爽朗的笑声就先传来了。你完全感觉不到她已经是60多岁的人了，每次看到她迈着强有力的步伐，扛着锄头，要么才从小区后面的菜地里回来，要么才把楼下花园里的草木侍弄规整，要么才放下锄头就楼门口拾掇起才收回来的韭菜、白菜、辣椒、芹菜……没有一刻闲着。心中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我总是不由自主地靠上前去，请教一些种花养草种地的经验，实则感受她身上对生活的热度。
这时的罗阿姨会显得特别精神，声音就更加宏亮起来。她说，她当了一辈子林业工人，培育了一辈子花木，退休了反而不习惯，于是就在门前的花园里种上了紫荆、玉兰、石榴、郁金香、月季，反正每个季节都有花开；在小区后面的荒地里种上了玉米、洋芋和各种蔬菜，这样每天都有事做，身体也锻炼了，随时能给儿女些拿些新鲜菜水，邻居们想吃点菜也不用跑市场，多方便呀。说着说着，总会塞一把刚择好的芹菜、韭菜给我，弄得我满脸通红。她说，菜长得好，邻居们都有。拿着还满是泥土气息的菜水，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把蔬菜的情谊。
一路上有幸遇见亲爱的曾经老邻居们，还有小燕她们这些新邻居们，让我享受着平凡而绵长的温暖，我很珍惜这笔财富和幸运。罗阿姨依然风风火火，余家阿妈已多年未曾再见，只要遇见藏族老阿妈我就会主动地问声好，回应我的总是慈祥的笑容。在小城的街头，我会时不时地碰见和海叔叔散步的秦阿姨，她还是一如既往得干净整洁，只是由于多年的操劳身子弱了很多，走起路来步伐有些迟缓。每次相遇中，她的目光依然那么温柔和善，语调依然轻柔平缓。目送着秦阿姨与海叔叔相伴前行的背影，我在心中默默地祝福他们有生的日子平平安安。
正午时分，冬日的暖阳升得高高的。小区的草地上，几位老人正坐在被阳光晒得暖暖的石凳上，手上做着活计，嘴里相互说些家长里短，她们或裹着藏袍，或穿着羌服，或戴着布帽，围坐在一起，脸上的褶子透着浓浓的笑意，享受着此刻的温暖。每天中午，我都会在上下班途中看到这幅温暖的画面，我会挥手和她们打个招呼，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感受这份平淡的温馨，心里也充满了暖意。
这一刻真的很温暖，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这份温暖传递下去，也许只有烛火般的温度，也要满心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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