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马藏族是吐蕃军队后裔”说的一点不同看法
张金生邱雷生
“白马藏族是吐蕃军队的后裔”是已故藏族著名学者毛尔盖?桑木旦的观点。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四川省民委召开的关于白马人族属问题学术讨论会上说:“在松赞干布等藏王征服四边的时候,唐蕃失和,曾战达八年。藏王曾派几十万军队攻打唐朝,唐朝和吐蕃终于讲和。那个时候,今四川境内的‘白水流域’(今南坪、平武一带)和‘黑河流域’(黑河、腊曲河)擦瓦绒等地方被藏军占领。和盟之时,在唐蕃边境立了碑,碑上规定:汉人居住在汉地,蕃人居住在蕃地,不许互相侵犯。后来藏王命令藏军在唐蕃边境留守屯住,不得返回原籍,因此达布和工布来的士兵便在白水一带住下来了,这就是今天平武的达布人和南坪的昆布人的来历。”(毛尔盖?桑木旦《谈谈达布人的族属问题》,见四川省民族研究所编的《白马藏人族属问题讨论集》。)
桑木旦的观点,当时并未引起人们注意。由四川省民委二处周锡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孙宏开、四川大学历史系冉光荣、四川省博物馆王家祐等专家组成的“民族识别调查组”,于1978年8月5日至9月22日深入平武白马村寨访问了40多名群众、干部,在白马、木座两地召开了11次座谈会;1979年7月27日至8月24日又到松潘、南坪、文县白马人居住区进行调查研究,亲历70多天后,周锡银、孙宏开、冉光荣等专家认为这些地方的白马人系氐族后裔,王家祐认为是一个单一的民族,写出了《关于平武县的达布人的族属问题的调查报告》和《关于甘肃省平武、南坪及甘肃文县一带部分少数民族识别的补充调查报告》。1978年和1979年四川省民委召开了两次关于白马人族属问题学术讨论会,尚理、缪钺、杨耀坤、徐中舒、唐嘉弘、赵卫邦、蒙默、李祖桓等学者从语言、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心理状态、分布区域、民族迁徙或与他族融合、文献资料等方面对白马人的族源进行剖析,形成了一致意见,认为白马人很可能是历史上氐族的后裔;任乃强认为白马人是羌族;桑木旦、索朗多吉认为白马人是藏族。1994年10月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南坪县志》表述为:“唐代初期,唐蕃之间战争的焦点是在青海、四川、甘肃、西康的毗连地带。吐蕃出兵的路线是东线,可分为北线、中线、南线三条军事要道。中线大抵出黑河经玉树至阿坝,东南趋维州(今理县)军事要地;东向抵松潘草地,东北趋甘肃文县地区及洮河流域。吐蕃把从西藏来的部队抽出部分留在被征服了的地方。从西藏东征而来的一支吐蕃军队是达布和工布两个部落的军队,驻守在今天的南坪、平武、松潘一带。桑木旦说:‘据藏文历史资料《多美宗教源流》记载:松赞干布时代,藏汉打仗比较多,一次松赞干布派来了二十万军队,到达今天的阿坝地区,驻守在这些地区的达布人和工布人,吐蕃王朝未曾召令其返回西藏,于是他们就世世代代定居下来了。’”“南坪藏族僧人都以去西藏朝佛为终生的愿望。他们说,去西藏的目的一是为了朝拜藏传佛教的发源地,二是去看祖籍,因此南坪的藏族是来自西藏、甘、青一带。”“居住在大录、玉瓦、黑河、陵江、塔藏、隆康、白河等地的6900多藏族人民,与阿坝州的松潘县、若尔盖县以及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迭布县、舟曲县邻近。其宗教信仰、风俗习惯基本相同。居住在草地、郭元、勿角、马家、罗依、双河、保华、安乐等乡的4600多藏族人民自称白马藏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都与文县、平武白马藏族相同,解放后,国家认定其为藏族。”《南坪县志》虽然引用了桑木旦的某些说法,但将藏族与白马藏族的区别已基本说清,没有认同白马人是吐蕃士兵后裔。
1980年以来,平武县连续出版了《白马土司年谱》《末代王土司回忆录》《四川白马藏族民间文学资料集》《白马人族属研究文集》等著作,梳理了境内各民族来源、历史、经济、文化,表明吐蕃军队没有到过平武,详细厘清了白马人在平武世代生存的历史。1997年12月由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平武县志》记载:“唐朝时,县境内的民族构成仍以氐羌等少数民族为主,同时,随着吐蕃东进,松潘一带的藏族开始进入县境西部虎牙、泗耳一带。”
20多年后,情况有了变化。2001年第3期《西北民族研究》发表的《(白马)藏族信仰习俗现状调查研究》一文,披露了白马人不少民俗信仰事项,但在谈白马藏族时写道:“我根据自己所进行的实地调查与自己的理解,对(白马)藏族这个名称谈点看法。当地藏族自称为‘贝(pey)’,(白马)藏族自称为\‘达嘎贝(rtadkarbod)’或\‘达布贝(rtevubod)’。\‘达(rta)’,藏语意为马;\‘嘎(dkar)’,藏语意为白或白色;\‘贝(pey)’,藏语意为藏人。\‘白马’,藏语音为\‘达嘎布’,而文县将\‘白马’称为\‘达嘎(rtadkar)’,平武将\‘白马’称为\‘达布(rtevu)’,所以\‘达嘎’\‘达布’均译为汉语的\‘白马’,显然是能说得过去的。那么\‘白马’二字究竟是藏语还是汉语呢?已故藏族著名学者毛尔盖?桑木旦认为,(白马)藏族是唐蕃失和后的八年战争时期的一支吐蕃军队即藏军(boddmag),笔者也同意这一观点。当地藏族把这两个字读作‘peyma’,把\‘藏军人’读作\‘peymani’。这批藏军与当地土著藏族及氐裔一起镇守边疆,他们驻扎在今平武县和文县的白马峪一带。当地山大沟深,人们只能生活在河的两岸,这部分藏军人驻守的地方,也随之被称作汉语的\‘白马峪’。随着唐蕃和盟、八年征战结束,甚至往后更长一段时间,蕃唐边界相安无事,藏汉民族间的相互往来也随之频繁,汉人仍称这些地方为\‘peyma’,而藏军人及当地土著藏人将汉人称他们的\‘白马’(藏军)译为\‘达嘎’或\‘达布’。这就是历史长河中(白马)藏族称自己居住地为\‘达嘎’或\‘达布’,而汉族则称其为\‘白马’的原因。这就是\‘白马’二字的由来。”2002年第2期《西北民族研究》发表的《白马藏族朝格仪式研究》一文谈白马人族源时表述了同样的观点,并说:“当时白马藏区的土著藏族与吐蕃卫藏一带派来的军队即藏军人一起镇守边关,他们驻扎在今平武县白马和文县的白马峪一带。”
历史学家王玉祥先生2009年写了《白马人是吐蕃军队后裔吗》(见《陇南白马人民俗文化研究?论文卷》甘肃人民出版社2009),列举确凿的文献资料否定了该文的观点。上述两文用语言分析引申桑木旦先生的观点,推出一些判断,提出“土著藏族”概念,不符合历史事实。大家知道“白马”在《史记》中就有记载:“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韩定山《阴平国考》(见漆子扬校释《韩定山诗文校注》甘肃人民出版社2013)说:“阴平虽称古氐羌地,然考东汉以前,诸羌部落,似犹未至阴平,其在阴平者,白马氐而已。东汉以后,羌氐错杂,而以氐为主。”《新唐书?吐蕃下》记载:“大历十三年(778),虏大酋马重英以四万骑寇灵州,塞汉、御史、尚书三渠以扰屯田,为朔方留后常谦光所逐,重英残盐、庆而去。乃南合南诏众二十万攻茂州,略扶、文,遂侵黎、雅。”《旧唐书?吐蕃传》亦记载:“十四年(779)十月,吐蕃率南蛮众二十万来寇:一入茂州,一入扶、文,过方维、白坝;一自黎、雅,过邛崃关,连陷郡邑。”说明吐蕃对文县是一“掠”而过。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吐蕃图中,武州、扶州标在占领区,文县、平武于吐蕃疆域之外。《宋史?蛮夷四》记载:“白马氐,在汉为武都郡,今阶州,汶州……自治平之末(1064)讫于靖康(1126)大抵皆通互市,奉职贡。”乾隆《甘肃通志》卷六《山川?直隶秦州》“文县”条下记载:“白水江,在城南……民居水上者为白水氐”。2013年12月10日、11日晚10时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播出北京伯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摄制的纪录片《探秘东亚最古老的部族》,以及钱丽花2013年12月20日《中国民族报》发表的《“我从哪里来?”DNA研究告诉你》介绍,2008年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研究中心,先后采集平武县白马藏族乡17名白马人和文县铁楼藏族乡217名白马人基因检测,为100%的D型Y染色体,最后得出结论,白马人与藏族基因没有联系,其祖先应该来自氐人。
2009年9月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安木多东部藏族历史文化研究》一书写道:“藏王松赞干布时,藏汉冲突较频繁,仅一次松赞干布派大军二十万,进驻今天的阿坝地区,驻守南坪一带的军队称贡布,占领松潘、平武一带的叫达布……这些军队没有赞普的命令不得返回,后人称他们为‘噶玛洛’,他们的后裔在此地繁衍生息。”不知该书作者是依据什么写出这段话的?
更离奇的是,2018年10月由东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甘肃传统村落》一书介绍文县铁楼乡强曲村时写道:“公元6世纪的某一天,吐蕃王朝东征大军与唐朝的部队在九寨沟一带相遇,短兵相接,群起奋战,最终以吐蕃王朝的胜利而告终,但这支队伍并没有跟随大部队继续前进,而是就地留守,遂在高山森林里过上了半农半牧的隐蔽生活。他们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白马’。‘白马’是古藏语,汉语意思为‘藏族的兵’。后为争夺更好的土地,这部分白马族人和周围汉人开始斗争,因汉人的胜利而使白马族人被迫迁到山顶或者条件更恶劣的地方生存,就这样以铁楼乡为主的白马藏寨逐步形成。”这段文字系传抄加虚构,公元6世纪哪来的唐朝?文中没一句有史实依据。
一些人在书籍、论文、歌词、散文、诗词、解说词、新闻报道、视频等作品中不断传抄应用,致使网络百科“白马藏族”“白马藏族舞”等词条也照搬,误导读者。我认为写学术文章引用名人及史籍观点时必须考证有理有据的,而不能照抄无根无据的。下功夫做文献资料的阅读和搜集工作,深入全面客观地做调查,并重视其他人的科学研究成果,在取得充分论据后再作判断,切忌先入为主片面搜集有利于自己观点的资料,慎用孤证作判断,更不能人云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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