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文艺之魂“迪厦”

阿坝日报 2019-05-17 11:14 大字

■泽让闼

昨苍穹星辰吉祥,

今大地时辰吉祥;

日月星辰三吉祥,

圆满增上吉祥日;

无上神圣好时光,

神界如意吉祥日。

一队盛装出行的男子,一个缓缓移动的圆圈,一曲古朴悠扬的旋律,一声嘹亮高远的嗓音。在人群环绕的场地里,“迪厦”表演在一边舞蹈,一边说唱中开始了。

融入童年岁月的“迪厦”印记

回想小时候,村寨里最热闹时节是在春节,而春节最热闹是大年初一。这一天,等男人们从神山上回来,吃过午饭,全村寨的人就会聚到一起庆祝新年。男人们坐在上位,女人们坐在下首,大家围成一个大圈。糖果发到各自的手里。男的转喝咂酒或者白酒,女人和小孩们喝饮料,场地中间的节目一个接一个上演。

热闹持续到傍晚,看天色不早,压轴戏也就上场了。男人们都喝得微醺,有的走路还有点摇晃。大家按年龄的长幼围成一个圆圈,在带头长者一声粗犷的吟唱中,“迪厦”表演开始了。那时,尽管我们年龄还小,但这表演是属于男人们的,所以也跟着排在圈子的后面唱着跳着,即使错了也不在意。

开场的颂辞唱得逶迤,跳得也很缓慢。但是,等颂辞完成后还没跳上几圈,就已经到了“模仿”的章节了。大伙儿最喜欢这部分的表演,时而模仿飞禽走兽,如鹰飞,如虎跳;时而模仿人物姿势,如威武的小伙儿,如耄耋的老人;时而模仿自然的形态,如高山,如河流。表演中众势纷纭,姿态万千,跳的人不亦乐乎,看的人笑声连连,大家沉浸在无尽的欢乐中。

后来,由于几位长者相继去世,我们村寨的“迪厦”表演也跟着消失了。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迪厦”表演就是我小时候经历过的那样。可是有一次,当我随文化馆的老师们到川主寺镇的元坝村收集非遗资料,再一次接触到暌违多年的“迪厦”表演时,我才知道其内容之丰富,远非我所想象的。

那天表演完后,我们在阿里·邓培老人那里收集唱词,我吃惊地发现,原来从前我们村寨表演的“迪厦”,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般的零碎。这里的“迪厦”表演将近一个小时,内容有五个章节,分别是“祝颂(缘起)”、“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飞禽走兽各种动物的形态”、“各类模仿娱乐”和“如意宝珠圈”。

采访完后,我以为元坝村的“迪厦”应该是最完整、最有代表性的了,但过后的几次经历又颠覆了我的想法,也让我对“迪厦”有了更深的认识。

寻觅千年时光的“迪厦”传奇

大姓乡的下纳咪村有位老人叫林培亚,闲聊中,我意外发现这个身体佝偻、相貌平平的八十多岁老人很不简单,他不只会唱各种各样的山歌、颂歌和情歌,还会很多种祝酒辞,就连即将失传、繁复非常的“十三战神”祝酒辞也会,而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还会“迪厦”。

我们聊了很久。他侃侃而谈,我努力记忆,但是“迪厦”内容复杂,仅凭这样,不可能记得下来。我跟他另约时间,决定把这些内容都写下来。过后,他又两次来我家,他说我写,有时候他记不住歌词了,就一边小声哼唱,一边努力思索,用旋律帮助回忆。

在叙述中,林培亚不时感叹岁月不饶人,说记忆已经大不如前了。当我们写完一个本子后,他彻底放弃了,说剩下的内容尽管还多,可记忆中搜寻出来的只是零星的不连贯的句子,根本不成章节。他也坦承前面叙述的内容中肯定有所遗漏。他还说,要是有个搭档可能会好一点,因为“迪厦”的内容很多是以问答的方式表现的,可如今又到哪里去找一个跟他一样记得这么多内容的人呢?

记录的时候,我发现歌词里有很多古藏语的词汇,但也有一些词语根本不知道意思。问林培亚老人,他说他也不知道,以前传授的人只是让他死记硬背,一字不识的他就在上山下地劳动的空隙里,囫囵吞枣般地记了下来。后来,我翻阅资料,才知道那些词语是古象雄语。

随着不断的采访、收集整理和翻阅资料,对“迪厦”内容也逐渐有所了解。据史料记载,在吐蕃第一代赞普聂赤赞布时代,就出现了神的宗教(苯教)、仲(叙述故事)和“迪”(启迪智慧的象征性语言),而古代吐蕃王朝是以仲、“迪”和苯来治理王政的。由此可见,“迪厦”在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至少传承了两千年以上(史学家对聂赤赞普的年代有所争议,最早的说法是在公元前四世纪,最近的说法是在公元前114年,如果“迪厦”和苯教同时代产生,年代将更加久远,至少在3000年以上)。“迪厦”内容丰富,含有世间法的形成过程、人类的起源、部落的世袭、生产生活、宗教仪式等等,是古人综合了教育、行为、意法、民俗、信仰、语言、艺术等一系列的文化艺术。

松潘在历史上属于边陲重镇,是历来兵家的必争之地,也是商贸交易的集散之地。特别是自公元七世纪以来,经过“唐蕃之战”、“唐蕃和亲”与“唐蕃和盟”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后,吐蕃和唐朝交往频繁,而松潘作为当时的边境,作为茶马互市的重镇,“迪厦”随其他文化被戍边和迁徙的藏人一起带到了这里。因此,“迪厦”在松潘至少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

表演形式多样的“迪厦”唱词

“迪厦”表演在松潘藏族聚居区普遍存在,但是因为区域不同,又有以下区别:农区有,牧区没有;唱腔、唱词和舞蹈动作有所变化;县城以北的川主寺片区和县城周围的城关片区只有男性可以参加,而县城以南的镇江片区和热务片区男女皆可参加;根据各自信仰的宗教不同,信仰藏传佛教的顺时针转圈,信仰苯教的逆时针转圈。

“迪厦”一般是在春节等重大节庆活动期间表演,表演人员身着盛装,场内放有舞狮或者牦牛、鼓钹、咂酒、供奉吉祥五谷的“谐玛”等,领舞者手上拿着“箭旗”和绑有羊毛的柏树枝。

“迪厦”的唱词是格律诗的形式,各个部分的句式长短相同,根据唱腔,中间加有各种衬词,如“噢瑟罗”、“拉嘉洛”、“洛”、“呀”、“扎西学”等等。表演时,按照人员的年龄大小,唱着古老相传、没有具体歌词的曲调进场,围成圆圈后,先赞颂天地和良辰吉日,然后才进入主题。表演中,一般前半圈的人问,后半圈的人答,或者后半圈的人重复前半圈的内容。

“迪厦”也有很高的创造性,非常考验人的智力。听老人们讲,从前在某个庙会或者某个节日上,当两个地方的人相遇,往往唱上一天一夜甚至三天三夜是常事,因此到了最后,当大家累了跳不动了就站着唱,唱不动了就坐下来说。如果把所会的内容都唱完了还旗鼓相当,就开始相互以身边的物事出题,让对方解答,要是一方答不上来认输就算结束。而“迪厦”的“迪”在原始字根中就包含有谜语和钥匙的意思,也很好地说明了它的传承方式和表达方法。

“迪厦”内容繁复,从世界的诞生到自然万物的生长兴衰,从人们的日常生活、劳动场景到行为规范的教育,包罗万象。如在“创世颂”中,分别介绍了世界在铁、木、土等物质上的诞生、覆灭和延续;“建筑颂”中分别介绍了神界、人间和龙界的建筑,房屋有几层、几个角、几根柱,属于什么格局,有什么作用等;“劳作颂”中,有关于一年四季的自然变化、人们在四季中的各种劳作、劳作中需要的各种器具、劳作的方法、动作等等;“模仿颂”中,表演者根据唱词,模仿各种人物、飞禽和走兽的特点,动作直观、诙谐而又具有教育意义。除此之外,已知的还有“酒颂”、“茶颂”、“箭颂”、“宾客颂”、“娱乐颂”、“山河颂”等许多内容,但失传的也就无法可想了。

“迪厦”历经演变,由于各地区都有不同的遗失和传承,也就形成了一些独具特色的表演。如大姓乡有一个“铁围城颂”,外围的人手拉着手,边跳边唱,赞美此围城坚固如铁,无人能破,而里面的人(少时一人,多时几人)却唱道,这是木围城,可以轻易破解,并想方设法破城,唱词层层递进,唱腔时时变化,一“颂”下来,累得人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安备村有一个“服饰颂”,表演者边唱边跳从上而下逐一把帽子、项链、腰带和靴子赞美一番,并用“梅朵(鲜花)”作为衬词。而听有的老人说,以前的“服饰颂”不只是赞美这四样,而是把男女服饰从头至脚逐次细说,一一唱颂。

在采访中,听阿里·邓培、林培亚这些老人讲,在他们小的时候,“迪厦”表演是所有娱乐节目中最隆重的,也是首演节目,虽然已经成功申报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而“迪厦”这一文化形态经过数千年的岁月淘洗,还有如今外来文化的冲击,有的村寨已经完全失传,有的只剩开场的祝颂,还有的只是一些零落的章节,那许许多多精彩纷呈而珍贵无比的内容正面临着永久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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