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 念 我 的 父 亲

阿坝日报 2018-07-20 08:58 大字

■白羊子

又是一年端午时,窗外草长莺飞,我的心被这青葱与灿烂挤得满满的、沉甸甸的。每当这个季节,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长眠于故乡老家背后小山坡上的父亲。父亲去世五年了,总想为他写点什么。可一打开电脑,泪水总打湿键盘,让我无法敲下第一个字。

每次回到故乡,站在父亲的坟前,我在自责和悔恨中苦苦煎熬,像躺在油锅里的鱼。父亲的坟墓无声无息地躺在我的面前,像似睡熟了。我的泪水伴着周遭的落叶轻轻地落到地上。我默默地说:“爸爸,五年前,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在山下的老房子过端午节吗,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在父亲的墓前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泪水溢满了眼眶。父亲的坟墓安详的躺着一动不动,我知道,里面的他永远也不能和儿子说话了。

父亲生前是一位普通的粮油管理工作者,先后转战于松潘县的黄龙、小河、镇江、镇平、热务、白羊等乡镇和松潘县城。他一生像川西高原上的红柳,默默无闻地燃烧自己,奉献毕生心血。把浓浓的爱献给了粮油管理事业,也给了我和家人们。父亲文凭不高,只上过高小,但他勤于学习,真正的文化水准超过了今天的大学生。他的钢笔字、毛笔字、粉笔字都写得很好,是我至今也无法企及的。他撰写的讲话稿、批阅的文件,条理清楚,至今读起来都觉生动。父亲不仅是粮站的领导,也是粮油保管员。小时候,尽管父亲在体制内工作,但由于兄弟姊妹多,母亲是地道的农民,我们的家庭就是当时典型的“半边户”,也就是说,一家人的父母亲中,一人在家务农,一人在单位上班。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半边户”的生活是很苦的,对于那时的我们,糖果都是稀罕之物,平时很少见,更别说吃了。父亲每次从单位回来都会带一些好吃的包着花花绿绿纸的糖果、饼干。让我们高兴地在小朋友中自豪的炫耀几天。逢年过节或休假时,他都要回到故乡和我们团聚,给我们做木制手枪、弹弓……样样都很精致。每次我和弟弟拿出去玩,村子里的小朋友们羡慕极了,大人见了也要竖大拇指。

记得,我小学尚未毕业,暑假里去热务沟父亲工作的粮站玩。每次到他管理的仓库时,他都在忙忙碌碌地打扫粮仓、整理粮袋、抽查粮食存放情况,每间粮食保管室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父亲见我来了,停下手中的活,在我头上轻轻地抚摸着,逗我玩一会儿。我端起他放在小桌上的茶杯把水递过去。他用手一指旁边的大米口袋说:“去给我装米,这是国家财产,要好好保存。”我便笨手笨脚地装起来,逗得父亲的同事们笑声一片。上初中那年,班里同学穿着带拉链的夹克衫和白色网球鞋,走起路来潇洒极了。我真喜欢,就缠着母亲要买一件灰色的夹克衫和一双白色网球鞋,母亲一打听价格,吓了一大跳,买一件带拉链的夹克衫和一双网球鞋的价钱可是我们全家半月的伙食费了。再说那时的乡下也买不到。母亲直摇头,谁知后来父亲知道了,回家探亲时从松潘县城给我买了一件衣服和一双鞋。我穿着合身的夹克衫和柔软舒服的白色网球鞋,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的甜。父亲就是这样,只要孩子喜欢的,都尽其所能。

我大学毕业工作后,仍让父亲操心。工作单位在川甘青三省结合部的阿坝县,离家很远,他常常写信告诉我,要我虚心向阿坝的老前辈学习,扎根雪山草地好好工作,一定要坚持不懈地练笔和写作,还要向《阿坝报》投稿,他希望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文章。他说读我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就知道我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了。那时候,我常常写些散文、随笔之类的文字,也积极向《阿坝报》副刊投稿。与父亲一起工作的三弟告诉我,那时最受父亲欢迎的人是邮递员,每次邮递员把报纸送到粮站,父亲就会急急忙忙地寻找《阿坝报》,翻开报纸,在上面寻找我的名字,每当看到我发表在上面的文章时,他就会欣喜和激动,认真读完后,写的好时,还要向同事们推荐阅读:“看看吧。这是我儿子写的文章!”言语间流露出无比的自豪。那年夏天,阿坝州境内发生了百年难遇的自然灾害,多处道路中断,放暑假时,我绕道红原、若尔盖去到父亲工作的松潘县热务沟粮站探望他。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父亲大汗淋淋地在粮仓里整理和打扫,当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显得有些激动,急忙放下工具走上前来接下我的背包。此时,我发现父亲还是穿着那件两年前母亲为他缝制的浅蓝色衣服,背上的衣服被汗湿了一大片,有些地方已经泛起白白的盐。我惊呆了,泪水在眼里直打转。我难以想象,父亲经年累月地在粮油保管这个平凡的岗位上忙碌,一件衣服要穿好几年啊!父亲叫我先回到他的住房,他上街买菜,晚了市场就关门了。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为了让我们读书和每年过年时能穿上新衣服,他自己两年才缝制一次新衣服,而且只有应酬时才穿上。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父亲为了子女们可以不顾一切,他就像一颗大树,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空,为我们遮风挡雨。

后来,改革开放向纵深推进,粮油管理系统实行了体制改革,有着35年工龄的父亲也就退休了。日子好过了,父亲领上了退休金。退休了的父亲回到了乡下的老家,与母亲和四弟一家住在一起。退了休的父亲也没闲着,而是在村子里开了一家小卖店,帮助四弟一家发展生产。他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儿女们有些事,让他心里窝火。再说,四弟和弟媳妇也没工作,靠种地或打工过日子,两个孙子又小。母亲又没工作,一大家人生活,靠父亲那点退休金,这给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父亲心里苦啊!我们年幼时,靠父亲工资养活一大家人,而如今仍是这样。我恨我们无能,更能理解父亲心中的苦。他直肠癌刚发病时,大便带血,为了省钱他不吱声,叫母亲用土办法给他治疗。他想是痔疮嘛,自己坚持坚持也就好了。幸好我们那个端午节回老家,他支支吾吾地,我们急忙把他送到绵阳医院,医生说还是晚了,现在只能做切除手术和直肠改道,但术后也管不了几年。我当时眼泪下来了:“爸爸,小时候你为了我们,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如今你都病成这样。你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愧疚啊!”术后第三年的夏天,父亲带着遗憾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空空荡荡的,像丢了魂似的。每次回到老家,坐在空空荡荡的老房子里,面对泪流满面的老母亲,我的泪水浸满眼眶。望着那个空空的沙发,那是父亲最喜欢坐的位置。父亲生前,每次,我回到老家,他都坐在那儿。他会笑着问我一句:“你回来了……”话里透着喜悦。精神也好,问这问那的。最后那天下午,我也刚回去,他也一样的精神很好,没想到那竟成了我们的永诀。仿佛有预感一样,他慢慢地向我交待着我母亲和家里兄弟姊妹的一些事。我说学校马上开学了,我回去处理完开学的工作就回来陪他,他说没事的,工作要紧,你去吧……那个黑色的下午,留给我们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如今回到老家,空空的老房子里已然没有了父亲的影子。我的心也被掏空了。

父亲没得病前,逢年过节,是他最忙的时候,先打扫屋子,然后亲自到十多公里外的集镇采购这样那样的物资。父亲喜欢热闹,逢年过节喜欢挂红灯笼,尤其是过年时喜欢买鞭炮、烟花、爆竹,长的、大的、短的要买几十种,有时自己也拿着烟花放。放的时候全村子的一起看。把村子里一个年过得红红火火。我们全家更是热热闹闹、团团圆圆。想想那些温馨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如今父亲走了,家里仿佛冷清了许多。父亲逝世三周年的那个端午节,我回到了故乡。我对母亲说,我们家不能这样过年过节,这是父亲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个端午节,我把全家人召集起来,叫妻子和兄弟媳妇们弄了一大桌子菜,在父亲常坐的位置把碗筷都摆好,就像他在一样,高高兴兴地过了一个端午节。我知道,父亲走后留下的痛,永远不能从我们心里抹去。然而,他老人家希望,我们都能快快乐乐地生活着,我要欣慰地告诉他,弟弟妹妹都变得成熟许多了,孙儿孙女们也渐渐长大了,作为长子,我已义不容辞地挑起了他留下的担子。

父亲带着遗憾永远走了,给我们留下深深地内疚。作为子女,我们替他承担太少太少,如果我们能多为他担当一些,多理解一些,他也不会有遗憾了,他老人家也会放心去的。还是那个端午节,母亲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一块红布里,包着一沓厚厚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她哽咽着说:“这是你父亲一生荣耀的见证,他为了这些付出得太多太多,他为国家干了一辈子啊!”母亲说的对,父亲十九岁参加工作,二十三岁入党,政治觉悟极高,工作认真,成绩突出,曾经多次被授予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务工作者称号。退休后他还时常告诫我们,不要忘了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要对得起自己的入党誓词,更要感谢改革开放,是改革开放政策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我对这点感触最深。

还记得,出殡那天,天空飘着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沸沸扬扬弥漫了天空。这是上苍对父亲无限哀思,在低沉的哀乐声中,雨滴轻轻地落向大地。你瞧:这悲悲切切的雨滴是来送葬的,它们挤着飘着在父亲的棺材周围飞舞,恋恋不舍的,在后面久久的尾随。还有什么情景比这更让人悲痛欲绝的呢?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五年了,但他留下的精神财富,让我们一生受用不尽。他就像一面旗帜,永远飘扬在我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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