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的花季
大地如此慈祥圣洁，这条河谷就是神灵幽居的古老故乡。沿着大渡河两岸，以及她上游的大金川，一百里盛大的花海，盛大到浩荡，到奔腾，到翻滚，到袤延不断。只有一种色彩：洁白；只有一种味道：清香。这百里的白，满川的香，这被梨花淹没的一个又一个藏寨，被馥郁洗劫的一座又一座山头，仿佛大雪突兀而至，雪崩席卷而下。这样的村庄，为迎接春天的到来，用一万株、十万株、百万株古老梨树的花，抵抗山顶雪峰的冷，大河奔流的寒。
蜿蜒飘拂的梨花海，爆着响声的玉佩，点燃耀眼的浮冰，云帛重锦，这是大地的哈达，献给春天和祖国的吉祥祝福。这是大地的奇观、人间的奇景、世界的奇迹，农耕文明的壮丽长卷，它就横亘在川西，横亘在阿坝州的高原之上。
梨花真的开疯了，完全疯了，有吐尽天下芳香的豪气。我闯入这样的癫狂花海，像一个少年一样带着童贞的亢奋，被这春天之火的魔力快乐烫痛，有如一个蹈火者。高原的阳光照耀的那些纯真笑脸，那些青春丽影，那些在花丛中徜徉和歌舞的人们，那些蜜蜂的嗡鸣，那些吹起的长长的铜钦、甲铃和敲响的咚咚的藏鼓，那些嘉绒藏族男女跳起的马奈锅庄，服饰奇美的女子，头插雉翎、手握藏刀的剽悍男人们，像是花仙，像是雄鹰。这茫茫的香雪海，玉洁冰清的漩流，疯狂地旋转在金川的土地上。在沙耳乡的神仙包，相传这里是成吉思汗东征病逝的安葬之地，巨大的土堆疑似他的墓冢，这漫山梨花是对一代天骄的最好祭祀。在咯尔乡，俯瞰大金川河谷，依然是燃烧的花海，那种气势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季节起义，是彻底对冬天的反叛和决裂，对春天的攻占与欢呼。
沿着梨花的长廊，织着河流的花环，这里的大金川河谷已经完全是茫茫花海，不仅仅是沙耳乡、咯尔乡，还有庆宁乡、勒乌乡、万林乡……数不清的千村万寨，全笼罩在梨花盛开的赫然气势中，梨花烂漫，粉妆玉垒，雪浪翻飞，不可遏止。
金川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是一个特例，它被称为阿坝的江南。不过我更看重她的气候，三月这里如此温煦，春风如此和蔼，阳光如此明媚，天空的蓝把梨花的白和雪山的白衬得格外纯净，因为梨花的肥厚，近看像是水晶雕出的巨大花树，在河流的滋润下，以天真的素白照耀和守护着这儿仙境般的生活。收获果实的秋天一定比想象的还要壮观，也有同样的温暖和甜蜜馈赠给这儿勤劳的人们。
这种恢弘的春天的仪式，是古老先民为子孙创造的狂欢节，它依然浸透着祖先们的记忆、嘱托和想象，让春天变得华丽如“东女国”的皇宫，这是大自然装饰的宫殿，用千万朵鲜花打扮的瀛台，盎然吐放着他们的激情和基因，那么浓郁、强烈、雄健、妩媚、炽热，洪波涌起，渐至澎湃。那被点燃的高原之火，白色的烈焰，是山川的血液。群山在梨花中浮动，绚烂瑰丽，令人情迷意乱的磅礴光流，被流淌弯曲的大渡河带向世界，像是高原洁白的神话和梦境。
在这无边无际的花海中，一定有一位巨神，是她丰腴晶莹的躯体，一直在眷顾着这片土地。让人们吮吸她丰沛的雪乳，滋养他们的道德、精神和信仰。那几乎透明的花瓣，细小精致的花蕊，有黄，有红，有绿，以微小的光芒组成汹涌的火树，点亮这片吉祥的天空。在夜晚，它是一万个月亮照耀下的银川，这些白色的精灵，月光的河流，纵情劲舞，跳跃和奔泻在春梦间，被河水拉曳成银色的星空。火焰相互串联的秘语，是遵循着高原季节的召唤，一瞬间喷发如春雪。被这发狂的花海夹拥的大渡河，即将湮没和窒息我们的躯体和意识，我听见了梨花喊叫、拥挤、争吵和闪烁的渴望。煨桑祈福的烟火和村庄的炊烟汇合，从花缝里钻出来，流溢和洇染在梨树林、古碉和藏式小楼之上，这袅袅的、慵懒的、牧歌般的自在日子，被花海惯坏了，让这里的人民如此幸福地陶醉在静谧如童话的梨花园里，令人艳羡。
梨花的怒放，梨花的挤攘，梨花的壅塞，梨花的嚣张，在这片高原上、河川里滚滚向前，就像春天冰河炸裂，就像传说中东女国妖娆的女子，盛装华服，炽翼凤飞，粉汗为雨，歌吹为风，与春色一道翩然降临人间，进行一场高原盛大的加冕典礼。那些在梨花丛中评选出的梨花仙子们，是嘉绒藏族和东女国花魂的复活，美艳的重现。而她们，那些独特美丽的嘉绒藏服，高贵，冷艳，妩媚，矜持，神秘，在山坳里，在山冈顶，在河滩上，在悬崖畔，蓬勃、放肆、凶狠、狂狷、骚涌、直拗、坦率、硬气、洒辣、轩昂、堂堂正正、云气如剑，似大鹏展开垂天大羽。嘎达神山、索乌神山和琼布神山上的雪峰，雪峰之上的白云，这高原上最浩荡的白，天上地下的白，是真白。这是众神的花筵，三千珠履，飞觥献斝，卜昼卜夜；这是放逐的花妖，烟纱玉瓒，春宵倩影，炯然窈窕。漫天纷飞的花语，属于云朵之下的善良人民。
香气蒸腾，银光堆泻，这春天之火，静静地在阿坝高原上燃烧，这古老而又年轻的玉树琼枝，一年一年带给人们无尽的惊喜和狂欢。
我今天遭遇到的这一切，这生命的瞬间，是一种隆重的恩典。在这里，流蜜的、翡翠的河流，洁白无尘的梨花海、雪峰、寺庙、铜钦、古碉、经幡、优美的舞蹈、神话和部族的传说、雄劲的信仰、树木的传奇，全都闪现在强烈的阳光下，葳蕤并滋润着这片香风花雨之地。
金川，是一个产出金子的地方，也是一个曾经让乾隆皇帝头疼的地方，乾隆“二征金川”的历史惊心动魄，但金川的雪梨也曾是乾隆和以后清廷皇帝的最爱，为上等贡品。“中国雪梨之乡”的美誉天下闻名，这里有金川一枝花——金花梨，也有数百年历史的鸡腿梨享誉全国，被专家们称誉为“全球雪梨最佳生态区”。这里的雪梨果大汁多、形态光洁、果肉脆甜、肉汁洁白、入口即化，品种达81个，品种之多，真是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让人大饱口腹，而金川雪梨是全国唯一的、独有的梨子品种。
一年一度追寻你的踪迹和香魂是不可能的，但我会记得这次流蜜的偶遇和邂逅，记得你在天边的一隅散发的异香，展示的幻景，阿坝连绵起伏的高原群山之间，你汹涌腾越拍击天穹的花海，清香的气息。是一双什么样的巧手，是谁，织就了这条巨大的哈达，捧来这满满的祝愿和崇高的敬意？这属于高原的永远的花季，让金川永远吉祥，永远明艳，永远甜蜜，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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