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女婿”朱自清认为古城成都与北京很相似

成都晚报 2018-06-28 05:32 大字

○李兴辉

朱自清先生是现代著名的作家、学者。而朱先生与成都更有一层特殊的关系,他是“成都的女婿”。1929年11月,朱自清的原配夫人武钟谦在扬州病逝,年仅32岁,遗下3子3女。时先生正执教于北平清华大学,教学所羁,竟无法奔丧,孑然悲戚,曾作“俯仰幽明隔,白头空相期”;“到此羁孤寂,谁招千里魂”以悼亡。次年,顾颉刚教授欲为朱自清介绍续弦,先生尚在伤逝之中,遂婉谢,并作旧诗《颉刚欲为作伐,赋此报之》,表示“此生应寂寞,随分弄丹铅。”也许冥冥中自有姻缘所系,这年9月,经名士溥侗(号西园,别署红豆馆主)和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叶公超的介绍,朱自清与陈竹隐结识。

陈竹隐1903年生于成都一贫寒之家,16岁时父母双亡,后考入四川省立女子师范,毕业后辗转入北平艺专,师从齐白石、寿石工等名师习画,并从溥西园学昆曲。陈竹隐在《追忆朱自清》中记有她第一次与朱自清见面时的情景:“他身材不高,白白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雅正气,但脚上却穿着一双老式的‘双梁鞋\’,又显得有些土气……我很敬佩他,以后他给我来信我也回信,于是我们便交往了。”关于朱自清和陈竹隐的初恋,据笔者的表叔、现居成都的退休高级工程师金拾遗老人讲,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他与哥哥金襄七在北京住世交吴中黄家。吴中黄是清末志士、北洋陆军第六镇统制、因响应武昌起义被袁世凯派人暗杀的吴禄贞的儿子,也是金襄七的好朋友。当时大家在北京,往还甚密。陈竹隐与朱自清相识后,常偕朱自清来吴宅与他们聚会,其乐融融。1932年,朱自清与陈竹隐在上海杏花楼酒家举行婚礼,文化界知名人士茅盾、叶圣陶、丰子恺等参加了婚宴。抗日战争爆发后,朱自清随校南迁昆明,任西南联合大学教授。国难时艰之际,物价高昂,生活难以维持。于是陈竹隐携子女回到故乡成都,朱自清则一人留在昆明。

陈竹隐回到成都后,居住在金家因旧居拆迁而临时修建在东门外宋公桥畔报恩寺内的简易住宅内,金家住前院,陈竹隐一家住后院另行搭建的三间平房。这时的金襄七已是成都著名的实业家,陈竹隐一家的日常生活也得到金家的关照。时日寇飞机频繁空袭成都,住在这里倒免去了“跑警报”之苦。宋公桥和报恩寺原是成都的名胜古迹,临近锦江,斜对岸便是有名的望江楼、薛涛井。明朝初年,被朱元璋称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大学者宋濂因长孙宋慎牵涉胡惟庸案而获罪,全家被朱元璋贬四川茂州(今四川茂县),途中宋濂病故于夔州(今重庆奉节)。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王朱椿因感宋濂系开国功臣,乃将宋墓迁到华阳(今属成都)。成化年间,蜀惠王又将其迁葬成都净居寺侧,净居寺因之又名报恩寺,祀以宋濂,故是处有报恩寺街。宋墓之南有一座桥,后人亦因之称之为宋公桥。明末,张献忠退出成都,报恩寺毁于兵燹。清乾隆年间,于寺址建有以宋濂之号为名的潜溪书院。民国时期,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谢无量凭吊报恩寺遗址曾有诗云:“报恩元古寺,小隐作茅堂。竹外无墙壁,花间得卧床。江声终日在,云意坐时凉。何必寻丘壑,郊原乐事长。”可见其时的报恩寺一带是江郊野趣盎然、景色宜人的去处。离此不远是建于明代的九眼桥,系成都到重庆或顺江东下出川的水陆码头,当时成都及周边地区的生活资料大多靠水上运输,因此也是商贾云集、车马辐辏、舟船熙来攘往的一隅繁荣之区。陈竹隐一家住在这里,物价比较低廉,起居行止也很方便。此后,朱自清但逢西南联大休假,则由昆明回到成都省亲。

据金拾遗老人所谈和近年出版的《朱自清年谱》记载,朱自清先生从1940年至1946年断断续续在成都度过了近两年的时光。时值抗日战争的艰难岁月,众多文化人士流寓成都,抗日救亡运动如火如荼。朱自清先生作为名教授、作家、诗人积极投身其间,参加各种集会、聚会、学术讲座,为大后方的文化教育、抗日宣传殚精竭虑,著书撰文。他与在成都的叶圣陶、李长之、巴金、吕叔湘、钱穆、徐中舒、陈白尘、陈中凡等时相过从,研讨时事、学术、创作问题,他协助叶圣陶编写《国文教学丛刊》,以推进中等学校的语文教学。朱自清和叶圣陶的关系最为亲密,当时叶圣陶住在西郊罗家碾附近的王家岗,彼此见面须穿越通城。但他们不辞辛劳,经常以黄包车、鸡公车作为交通工具往返于东西城,这在他们的日记和诗词唱和中都有记载。1941年10月朱自清返回昆明,行前叶圣陶先生有《送佩弦之昆明》诗二首道:“平生俦侣寡,感子性情真。南北萍踪聚,东西锦水滨。追寻逾密约,相对拟芳醇。不谓秋风起,又来别恨新。”“此日一为别,成都顿寂寥。独寻洪度井,怅望宋公桥。诗兴凭谁发?茗园复孰招?共期抱贞粹,双鬓漫萧条。”足见朱叶二人的挚深感情。

金拾遗老人说,那时我们管朱自清叫“朱大哥”。先生的家庭人口多,负担重,以他一人的收入维持全家的生活是比较困难的。虽然我们大家在一起并不分彼此,但先生是一位洁身自好的谦谦君子,从不愿向人吐露自己的窘况。每到夜晚,朱先生为节约电费开支,就在20瓦的白炽灯下看书写文章。那时候成都工业非常落后,电力不足,灯光昏暗可想而知,先生视力又差,因此他以小老弟的身份劝先生注意身体,朱先生总报以谦和的微笑表示感谢,于是金拾遗便坚持给他换上了一个瓦数大一些的灯泡。金老说,朱自清和叶圣陶先生都是老大哥,且是温文尔雅的典型文化人,喝酒都是用很小的杯子,常常浅斟慢酌,娓娓叙谈。

闲暇之时,朱自清常与朋友们游览、品茗于望江楼、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百花潭、青羊宫、都江堰、青城山、新都桂湖等名胜景区;或入东城根街吃“吴抄手”;或小酌于“不醉无归酒家”……他写有记叙成都的散文《成都诗》和旧体诗集《锦城鸿爪》,以他精湛的散文笔调对成都作了细腻入微的描述。他对成都的印象极好,认为成都是古城,与北京很相似,且气候温润,物产丰富,最宜居家。

朱自清先生对成都最为铭心难忘的是与金氏一家的友谊和刘云波医师的恩惠。先生经济拮据,加之探亲往返于川滇,常常弄得捉襟见肘,金襄七常予接济。第一次返回昆明后,朱先生在给金家的信中写道:“在成都一年,多承照应。临行又承厚赠,并打扰,上船时又承送别,感激不尽……”先生此行从九眼桥沿锦江入岷江,经由黄龙溪、江口、乐山、纳溪、宜宾转陆路入滇。这封用毛笔书写的工整、俊雅的小行书信札历经六十余年岁月,尚完好保存在金拾遗老人手中,未曾披露,殊为珍贵。信中又详细叙述了岷江沿途的风光和旅程起居——“岷江多曲折,船随时转向,随时有新景可看。江口以上,两岸平原,鲜绿宜人。沿河多桤木林子,稀疏瘦秀,很像山水画……”不失为一篇优美的散文和书法佳作。

1943年,朱自清先生的两个儿子患肺炎,一个女儿患猩红热,病势危殆,幸得刘云波医师慷慨免费施以当时稀罕而昂贵的盘尼西林救治,使得脱险康复。后来,朱自清以诚挚的“秀才人情”羞赧相报,撰对联“生死人而肉白骨,保赤子如拯斯民”,请叶圣陶书写赠刘云波医师。此事他在1948年发表的《刘云波医师》的文章中有详叙。刘云波老人于2000年6月病逝于成都,享年95岁。去世后有关报纸曾将朱自清先生的这篇文章摘录刊载。刘云波年轻时留学德国,是有名的妇产科专家,终身未婚,全身心投入医学教育事业,有“西南林巧稚”之誉。她还是陈竹隐的中学同学,又是金拾遗已故老伴的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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