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你明亮的眼睛 罗开东诗集《人之常情》的美学蕴涵

阿坝日报 2020-01-03 11:52 大字

■范藻

如果像李泽厚说的“哲学就是看世界的角度”,那么笔者则认为“诗歌就是爱世界的方式”。诚然,世界是不变的,而我们往往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然,世界是可爱的,而我们常常是“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当我把哲学的角度和诗歌的方式联系起来时,陡然发现一位叫罗开东的藏族青年诗人用独特的视角热爱着这个平凡的世界。

收到他的名为《人之常情》的清样稿后,在品读中一直琢磨他为何要用“人之常情”命名他的诗集,逐渐发现一个时间或意象在他诗歌里反复出现,那就是“夜”。比如题目中包含有“夜”的就有:《夜中》《夜记金川》《深夜的布达拉宫》《夜来到村子》《夜之色》《夜之比喻》《夜色》《夜中或旧疾复发》《黑夜》《夜的病变》等。于是便有了这篇文章的题目《黑夜给了他明亮的眼睛》。由此引出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看世界一般都是白天,在朗朗晴空下,我们看到的是“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阔大、我们看到的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生动,我们看到的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细节。那么,诗人在夜里又将看到哪些奇异的自然物象、社会现象和艺术景象呢?而透过这些人像、事像和意象,诗人或诗歌又给我们传达或揭示出哪些人所具有的,在情感、情态和情结方面的“人之常情”呢?

情感:喜怒哀乐,极尽生命之哀

情感是一切艺术,尤其是文学,又尤其是诗歌存在的根本性要素。《礼记·中庸》说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言之谓情感的抒发要符合艺术的节律。汉代王充《论衡·本性》:“情有好恶喜怒哀乐,故作乐以通其敬。”强调借助艺术释放严肃的情感。《红楼梦》第111回:“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性,喜怒哀乐已发,便是情了。”阐明了由潜在的性情到显在的情感。

鲜花是美好情感的象征,而诗人笔下黑夜里的鲜花,又是怎样一种情形呢?《为爱盛出一朵花》里,看到“夜飘落在一瓣花上,被雨打了去,凋零在泥土中。”可谓陆游笔下的“零落成泥碾作尘”是否“只有香如故”,不得而知。那是在《夜中》的“鲜花,没有献给黑夜”,因为他知道“夜,使人脆弱善感,也使人可亲可敬/唯有泪,唯有这白天黑夜里的精灵才衬得上玫瑰。”惟有《当山上无风的时候》诗人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变成了思念,而“思念是一朵盛开在云上的花。”将思念赋予了忧郁的况味。

月亮是纯洁情感的寄托,而他在《或者其他》里“在月亮地里,我种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开花或结果,我都不去过问。”在《马尔康,与何对饮醉》里“月亮散发着牛粪的味道”,“四百里的夜空,明月被山水一路护送,直到松岗门前。”儿女情缘逝了,故土情破碎了,它们都化成了情感的《残韵》:“月是一枝花,可凋零。”真是五味杂陈,欲说还休。可谓是悲从中来,忧从中来。

没有星月和鲜花的夜晚是恐怖的,在《夜,怖》里诗人固执地问道“我将问你,众神之子,你问我的爱我的佷。”不论是在群星闪烁的夜里,还是在寒风肆虐的夜里,诗人睁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到的是分外皎洁的月光,看到的是悄然绽放的花朵。如果说月亮是黑夜的光明神祗,那么花朵就是生活的美丽信使,这些都因为“夜色”的过滤,尤其是黑夜带来的时间之“哀怨”,让诗人在白天经历生活的喜怒哀乐后,终于能沉静下来,让复杂的情感提纯,让多样的情感专一,让世俗的情感升华。

情态:悲欢离合,穷尽生命之悲

如果说情感是一种内心情绪的活动,那么情态就是表现于外的神情状态;又如果说情感是关乎个体的生活和人生体验,那么情态就是涉及到社会和环境带来的体验后形成的生活态度和人生状态。情态犹情状,《列子·黄帝》云“太古神圣之人,备知万物情态。”《韩非子·二柄》:“人主欲见,则羣臣之情态得其资矣。”情态又如人情与态度。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只这两句言语,道尽世人情态。”

诗人罗开东出生和生活在藏区金川县,但自幼接受的是汉语教育,上大学后又来到四川东部,这个被喻为巴人故里、中国气都的红色达州,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毕业后又回到了阿坝,从事与文学有关的职业。这就使得他的人生情状和体会到的世态人情、形成的生活与文学的态度,总是与悲欢离合结下了不解之缘,尤其如司汤达《红与黑》笔下的于连一样,卑微身世、底层奋斗和恋情受挫,使他更饱尝了人生的悲痛和悲伤。《夜中》高原,天上的月色迷离,他“曾经想,一生中最年少的时候,我是不该被黑夜所迷惑的/可是/我种的话无法献给我神,我的土地,我的母亲。”“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尤其是在《明月高悬》的夜晚,“我看见月亮升起在马耳之间”,诗人沉浸在“打补丁的岁月被缝在布衣褶皱里,妈妈是一种岁月,爸爸是一种日子。”“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佳节”“异乡”“父母”,这些本身就构成了悲剧的境况。

漂泊,是诗人命中注定的常态;游走,是诗人与生俱来的生活。他心中揣着《第七颗佛珠》,骑着“月下的枣红马,请带我一程,当我绕过高高的山岗,愿相思成你路上的灯。”他和这个火热的时代一道,五光十色的现代化都市,也曾经是他生命中的必经之地,可最终却是《颗粒无收》,“我赶着夜行走在你的城市”,“我惊觉黑夜变成了白天”,灯光让都市没有了睡眠,“因为,当夜来临,所有的东西都已成熟。”诗人发现在都市的《夜色》里,“走到这个城,我面对着它,高楼,让人迷茫的高楼”,到处是“那孤单的背影,那宁静的城市!”真是悲欢离合,悲尤为甚。

情结:生老病死,竭尽生命之死

情结是郁积于人们心中一种如影随形而萦绕于心的情意纠结或情理纽结,它潜藏于人的无意识心理深处而常常表现于人的现实生活情境之中。荣格用“集体无意识”的“原型结构”来说明它的来源,弗洛伊德用古希腊神话中的“恋母”“恋父”来解释它是人类的一种共同“经验模式”;在中国文学中有文人的“伤春”与“悲秋”、“江南”与“边塞”、“柳絮”与“枯荷”、“落日”与“残月”等经典意象形成的美学情结。其实,生老病死才是人类挥之不去的最大的生命情结。

罗开东用诗歌表达的情结首先是一种他钟情的意象,如“黑夜”“月亮”“大地”“云朵”“鲜花”“麦子”等,其次是这些意象背后蕴含的诸如思考、流浪、希望、爱恋、故乡等意味。这其中无不包含着诗人对人生的体验,当然生老病死的生命遭遇毋庸置疑是最强烈、持久而深沉的情结,其中死亡情结是人类生命意识的真正觉醒。尽管他在《理想主义和客家语》里“昨夜门外醉死了一位理想主义者”,但诗人依然在《沉睡期与修辞》里“我用我的肋骨镶上金银,在月满星稀的林峰,来象征这一种逝去的重生!”生活中虽然有《死亡证明》,但是“星空,长河,连山。这些都不见,但我还是放眼,空冥旋转着伴随狂风,我如一月弯钩,升起,又落下。”在春光明媚的《四月》,“夜在屋檐一角悄悄凝聚,星在夜的广袤慢慢消散,与海同沉的明月升上天空,与冬同去的青春重开花瓣。”死亡,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庄严的重生。

诚然,“黑夜”“月亮”“大地”“云朵”“鲜花”“麦子”是没有生老病死的,但感受并赋予这些意象以生命的象征。如“黑夜”象征生命的死亡,“月亮”寓意生命的永恒,“大地”是生命诞生的摇篮,“云朵”是生命的过客,“鲜花”是生命的绽放,“麦子”是大地给生命的回馈,它们都曾经有过忧伤与欢乐、失望与希望、贫困与丰饶,但新生与死亡是一切生命的必然规律,而其中的生命之死,是死而后生的凤凰涅槃。

综上所述,情感的喜怒哀乐、情态的悲欢离合和情结的生老病死,是罗开东为我们书写的“人之常情”——黑夜视域下最真实的“人之常情”。由于当他不是在杲杲日出的白天常规视觉下的经历和观察、体验和反思,而是在“黑夜”里慢慢以游、孜孜以求、静静以思,他不可能体察入微般看得真切、想得全面,那么就只能聚其一点而罔顾其他了。因此,在喜怒哀乐的情感里,他更多的是极尽生命之哀,在悲欢离合的情态里,他更多的穷尽生命之悲,在生老病死的情结里,他更多的是竭尽生命之死。正如诗人在走不到尽头的《黑夜》里写道,哪怕是白昼的“大雪天了,白色盖住了一切,所有白骨里,透出的影子,将掠过屋顶。成为黑夜。”无路可走的道路尽头就是新路的开始,黑夜如漆的子夜就是黎明的开始。

作为跨世界一代藏族诗人的罗开东,用“人之常情”道出了生活与命运的真谛,尤其是聚焦“黑夜”更是写出了寻常中的奇崛和平凡里的高贵。

最能保存民族文化基因的民族文学的诗歌创作,如何在西方的现代文化和汉语的主流文化的双重挤压下突围?罗开东的《人之常情》,给了我们一个很有意义的启发,那就是新世纪、新时代和新一辈的少数民族诗人更应该放平心态——人之常情,转换视角——黑夜观照,凝练意象——“月亮”“云朵”“鲜花”“大地”“麦子”……

回到文章的题目《黑夜给了我明亮的眼睛》,是借用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明”,对于罗开东而言是,黑夜给了他明亮的眼睛,他寻找到的却是黑色。这里的“黑色”象征超越“人之常情”而体现生命本色的哀痛、悲伤和死亡,这就是“黑夜”给予诗人独特而独异的视角,所有的生命都是要经历《风、雨、河》:

今夜过后,一切都会开花,

春天到了,一切都将是新的!

我想这就是罗开东《人之常情》的美学蕴涵吧。

范藻,教授,曾任四川文理学院中文系主任,2009年组建文化与传媒系,并任系主任,现任《四川文理学院学报》常务副主编、学校高教研究所所长;中华美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电影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达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达州市文化发展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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