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雪莲 此间绽放 专访嘉绒藏族音乐人日翁思曼
这个世界上多数人属“物”,少数人属“灵”。 属物者,为生存而奔波忙碌;属灵者,为生命的绽放而追寻。有人能通灵,是能放下享受世间的欢愉,在追寻的路上独自悲伤、孤寂、焦虑、欢喜。换来的不是能吞下去的粮食,而是一生内心的慰藉。嘉绒音乐人日翁思曼,属于后者。
■黄群
A
缘起
玛尼堆前的吟诵
两年前的冬天,在成都繁华的春熙路上,见到日翁思曼。她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鸭舌帽压得很低,说话声音有些低沉,普通话不太流利。这和她在舞台上飙高音的状态反差很大,甚至不像音乐人。而在认识日翁思曼的两年时间里,她提到最多的就是嘉绒藏族音乐。
嘉绒藏族主要分布在阿坝州金川、小金、马尔康、理县、黑水、红原、汶川部分和甘孜州丹巴县等地区。日翁思曼出生在小金县汗牛乡。汗牛乡是川西北民歌发祥地之一,受地理条件、民俗风情、宗教文化的影响,汗牛川西北民歌较其它地区更原汁原味、更具有地方色彩。
在日翁思曼的记忆里,音乐不是一个专业、一种技能,对于她们老家的人来说,音乐就是生活。无论是上山背送物品,还是下地干活,都需要音乐的伴奏。日翁思曼描述了一个这样的场景:藏民们下地锄地,通过山歌的节奏,能让动作整齐划一,让劳作的人们力量倍增,锄头与泥土碰撞出来的响声,就像是音乐中的鼓点。用一种神秘的说法就是,与宇宙震动的频率相吻合。
嘉绒藏族音乐的价值,不是来自于音乐家,而是来自于祖祖辈辈在高原上劳作生活的人们。这是日翁思曼认为嘉绒藏族音乐的可贵之处。进入现代社会后,嘉绒祖先们留下的音乐濒临消亡。或许,这是不可逆转的文化生态法则。但日翁思曼坚定的认为,嘉绒藏族音乐对于现代社会而言是有意义的。
日翁思曼对嘉绒藏族音乐的前景也充满了忧虑。她说,我们一直在吃祖宗留下的老本儿。现在优秀的嘉绒藏族音乐,都不是新创作的,而是来自于家乡的民歌。另一个尴尬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也在不断的消失。上一代人年龄越来越大,每年都能听到故乡有老年人去世的消息,这些老人与他们口中的歌曲就会永远长眠。
在最近几年的音乐创作中,日翁思曼的灵感都来自于乡间的山歌。
日翁思曼所属的“灵”,就是来自于嘉绒藏族音乐。保护传承嘉绒藏族音乐,就是她后半生的事情。其实,属灵并不神秘,就是凡胎肉身忘我的投入到一件事情之中。
B
成长
性格决定命运
“天赋是祖先留下的,性格是父母给予的。两者的获得都值得去感恩。虽然说性格中有和周围环境不太融合的地方,但这就是我的命运,尊重自己命运,认可它,接受它,我已经很满足了。”
日翁思曼说,虽然自己热爱故乡,但她明白,只有在资源充足的城市里,才能做出好音乐。2002年,日翁思曼只身一人来到心驰神往的北京。之前,对北京唯一的印象就是父母教她唱的《北京的金山上》。在她心里,北京是一个金光闪烁的地方。
日翁思曼的音乐起点很高。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了歌唱比赛,没有受过一天专业训练的她,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决赛。凭借着这次比赛,她获得了很多演出的机会,一次演出费是500块钱。当时对于她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城市的繁华,暂时占据了日翁思曼的生活。她把同样音乐天分极佳的大姐娜哈思曼、小妹可尔思曼一起喊到北京,组成了雪莲三姐妹组合。
后来日翁思曼回忆,北京的确给了她很多机会,有些把握住了,有些失去了。雪莲三姐妹的第一个机会就是在电影乐团的专业训练,团里非常重视她们,一切都是超乎寻常的顺利,三姐妹就这样开始了她们在北京的崭新生活。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雪莲三姐妹频繁出现在中央电视台。2004年11月6日,在第七届上海亚洲音乐节新人歌手大赛颁奖晚会上,雪莲三姐妹获得了惟美天籁乐人奖。
但有一个问题,始终摆在日翁思曼面前。观众们所接受的作品,都是来自于老家的民歌,如《阿瓦依》、《打麦歌》。但嘉绒藏族音乐毕竟属于音乐的“边缘地带”,大众更能接受的是主流音乐。她既明确又自信的认为,雪莲三姐妹是完全有实力进入主流音乐圈的,但如果放弃嘉绒藏族音乐,我们所有的演出都没有意义,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而且,主流音乐的人才很多,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觉得自己成不了那种“大明星”,这是她的命运,必须尊重自己的命运。
从世俗的意义来看,雪莲三姐妹组合从未进入商业化的一线明星行列。在旁人看来,以她们自身的条件,多多少少有些遗憾。但在日翁思曼看来,性格即命运,骨子里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她们所有的机会,都是别人馈赠的,都不是自己争取的。如果重新来过,也是如此。
她们在日本发展期间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2005年,在日本NHK演唱会上出色的演出,得到东京电视台等多家媒体广泛的报道和一致好评。2006年,雪莲三姐妹在日本发行唱片专辑《绽放》并举行新闻发布会,现场演唱歌曲10多首被日本60多家媒体采访和广泛报道。同时日本声音学会为其进行音高测试,音高超越测试仪器范围,引起声乐界轰动。
在嘉绒藏族歌手中,走上星途的人很多,他们成功的走出边缘,进入主流。对于不同的选择,日翁思曼很能理解。她说,无论是音乐之路,还是明星之路,都非常艰辛,都值得尊重,因为这个圈子里能取得成就的人,都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C
高光
挖掘整理嘉绒藏族音乐
“从音乐的角度来看,我们雪莲三姐妹已经站到了很高的舞台上。无论是为美国总统演出,还是与顶级乐团合作,我们的音乐生涯都达到了高光时刻。更重要的是,对于音乐人,这样的荣耀不能只呈现在舞台上。”
日翁思曼回忆起演出生涯的高光时刻,应该是2007年,在人民大会堂参加胡锦涛主席宴请奥巴马总统的演出。她们当时接到通知时,不知道为谁演出,只知道是非常重要。演出结束后,日翁思曼接到无数祝贺的电话,这是嘉绒藏族歌手中前所未有的荣耀。
2008年,雪莲三姐妹北欧巡回演出喜获成功,当雪莲三姐妹将高亢嘹亮的藏族民歌《阿咪阿吽》演绎得犹如天籁之音时,巴黎国家大剧院晚会现场一下子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2013年春节雪莲三姐妹与世界第一交响乐团纽约爱乐乐团合作演出空前成功!她们用藏语原文载歌载舞的演唱了三首经典歌曲《青藏高原》《天路》《次仁拉索》,与世界排名第一的纽约爱乐乐团连袂完美的展示中国动人的民间音乐,当最后一首《次仁拉索》演唱完毕,台下观众全部兴奋的起立鼓掌,掌声经久不息,以至于三姐妹再三谢幕,感谢大家的喜爱和盛情……
十几年前,雪莲三姐妹走遍了世界的十几个国家,包括美国、法国、德国、芬兰、挪威、俄罗斯、日韩……日翁思曼觉得这一幕幕就像是在做梦,出生在阿坝小山村里的她,没想到会用音乐的名义走遍全世界。但现在的日翁思曼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虽然过了舞台的巅峰期,却迎来了音乐人的黄金年龄。好的音乐需要时间的沉淀,朴素的音乐与华丽的舞台之间总有一些矛盾,太留恋舞台的璀璨,就不可能静下心来做出好的音乐。
在后来的时间里,日翁思曼的演出次数逐渐减少,她开始走访于民间,挖掘那些散落在嘉绒地区的原生态音乐。2017年,雪莲三姐妹和弟弟阿东,成立了阿坝州嘉绒藏族音乐协会,搜集整理、保护和传承嘉绒藏族民间音乐;组织公益性表演活动;组织培养嘉绒藏族的音乐人才,挖掘整理编辑嘉绒藏族文化出版物,推动嘉绒藏族音乐、文化交流。以音乐的形式,协助地方政府,挖掘嘉绒藏族文化,传承嘉绒藏族音乐,促进藏汉和美!
日翁思曼是协会中的音乐核心人物,也是整个嘉绒藏族音乐的“能量源”。她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创作了一百多首歌曲,有数十位嘉绒歌手演唱了她创作的作品。作品《扎西德勒》荣获全国藏族征集歌曲金奖。
今年五月,日翁思曼出任2019年传统朝山会的音乐总监。与前两届朝山会不同的是,所有的音乐都来自于阿坝嘉绒地区的山歌。她和她的团队,特地从小金的乡间邀请了一些原生态的歌者进行演唱。他们都不是专业的歌手,但总能让人体会到原汁原味的嘉绒藏族音乐。
D
音乐
生命最美好的注脚
“做好的音乐,最重要的是能经得起诱惑,凡是有诱惑性的都是耗人精力的。钱,固然有意义,但每个人的需求大小不一样。我现在对自己的物质已经很满足了,剩下的精力就是想在嘉绒藏族音乐这个领域,再深入一步。”
2019年下半年,嘉绒藏族音乐协会计划为日翁思曼举办一场个人音乐会。在旁人看来,日翁思曼是嘉绒藏族音乐圈的关键性人物,但她认为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做的时间比较长而已,投入的精力也比较大,倒没想过个人作品音乐会有什么重大意义,可以作为自己音乐生涯的一个注脚。
除了音乐之外,日翁思曼开始舞台剧的创作。她认为,音乐是一个创作的支点,也是通往更广阔领域的入口。通过嘉绒藏族藏族音乐,更深的挖掘嘉绒文化。她最新创作的歌舞剧《嘉绒千古情》就是通往嘉绒文化腹地的一把钥匙。
在日翁思曼心中,独具特色的嘉绒藏族音乐是有根之木,有源之水,这根源都来自嘉绒祖先的恩赐。每一位嘉绒歌者都有义务传承和发扬祖先留下的音乐艺术瑰宝。日翁思曼对音乐的执念,是在血液里自然流淌的信仰,也是她心中盛开的一朵雪莲。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朵雪莲,只是有的很早就枯萎了,有的绽放一生,关键在于有没有浇灌的源泉。嘉绒藏族音乐对于日翁思曼而言,如同从神秘远古的一股山泉,穿过山川,汇入河流,滋养着每一颗嘉绒人的心灵。
(图片均由日翁思曼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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