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和他的尔玛人家
□ 杨蜀连
陈硕夫妇
阿坝州,理县。
初夏的桃坪羌寨,往往有清凉寂静的早晨。第一缕阳光在昨晚的大雨后,以渐渐炫目的艳阳,四射周围的山峦。眼前陡峭的山峰,被轻盈洁白的云朵环绕拥抱。一群群不同名字与体型的鸟儿,叽叽喳喳在高大茂密的核桃树的翠叶枝条间盘旋,这些古老的核桃树仿佛就是它们栖息的家园。有的时候,还有野鸡在清晨的寂静里呱呱低鸣。理县的生态随着当地人环保意识的加强而变得更加良好。站在羌寨的楼顶,望向周围山峦,以前因5·12特大地震而裸露胸膛露出岩石的大山,已经在十二年后的今天,逐渐披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绿色植被,这些绿色植被给予人无限希冀。沉默而耸立的碉楼就在眼前高高伫立,在碧蓝天空的映衬下,这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老羌寨,在此刻,散发出神秘与粗犷。
沿着老寨子走了一圈,因突如其来的疫情造成旅行的游客较往年少些。这么多年来,无数次进入川藏地区深处,因而途经并进入桃坪羌寨驻足已近十余次。但此刻,当正午绚烂的阳光投射进狭长幽深曲折的石头垒成的巷道时,还是会在一瞬间给人以穿越时空的恍惚感。桃坪羌寨,这个被世人称为“神秘的东方古堡”的老寨,据史料记载始建于公元前111年,至今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古老羌寨沿袭至今,居住以石头建成的碉楼为主,整个寨子的建筑依山而建高低错落,在半山之间彰显独特与神秘。据传很早以前,羌族先民在这里种植大片大片的桃树,因而寨子早先叫“桃子坪”。寨子用当地片石砌成的平顶建筑最多三层,结构繁复,坚实耐用,家家相连。其间充满曲廊暗道的幽深,从海拔5000多米雪山引下来的山泉水水网密布,泉水通过暗沟汩汩流淌到各家各户,清澈而不干枯。
桃坪羌寨老寨子目前有98户人家。尔玛,是羌族人的自称,有时也自称“日麦”。这个古老的少数民族历史上都在西北地区。为了生存,古羌人历尽艰辛的从西北地区往西南地区大迁徙,最后来到茂县、汶川、理县、北川、松潘、黑水等地,为了防御外族侵扰,他们占据高山,居住碉楼,桃坪羌人就是这只部落的后裔。
羌族汉子陈硕的家,叫“尔玛人家”,就在老寨子的尽头。
进入老桃坪羌寨,拐进一座鲜花盛开、视野开阔的院落,眼前悬挂的一串串金色的包谷,满树的红樱桃,诱人的车厘子,以及散落在院子里的那些带着羌族人民民俗生活痕迹的石磨、火枪、铜壶、皮衣、兽皮等等,令这个宽敞的小院充满温馨与民族特色。很多旅行的客人蓦然走进“尔玛人家”,往往都会惊叹:这个小院子太漂亮啦。“尔玛人家”是陈硕自己起的名字。身为羌族人,他引以为豪。他家的房子,与桃坪羌寨其他民居一样,沿山而建,高高低低,错落盘旋。石头外墙,木头房子,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几间住房,这是陈硕与妻子杨凤云经过二十多年的辛勤劳动,把老宅打造成为了闻名海内外的羌民族特色民宿。“尔玛人家”今天已经成为阿坝州理县最为璀璨的一张羌民居文化名片。进入羌寨,大多数人只要发现这个鲜花与果树满院的小院,往往都会驻足留恋,赞不绝口,小院的魅力渗透于各个角落。其实,循着主人的足迹,以及他闪回的记忆碎片,我们可以读到一位生于斯长于斯且从未离开过这片神奇土地的羌族汉子的心路历程。而他,作为“感动阿坝年度人物”“全国幸福家庭”等荣誉的获得者,究竟是如何在家境贫困中依靠国家有关政策,依靠当地政府的有力支持以及全家辛苦打拼、历经磨难,最终走向富裕之路的呢?带着问号,我走进阿坝理县,走进桃坪羌寨,走近这个身上有着传奇色彩的羌族汉子陈硕。
陈硕,个子不高,却敦实健壮。他的眉眼之间,没有舒朗轻松,而是常常充满疑问与思索。他几乎很少笑,眉头常常紧锁。很显然,他是一个喜欢思考并常常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去思考的人。他勤劳,肯吃苦,从小到现在一直如此,他带着他的思考如陀螺一样在自家院子里忙碌,楼上楼下修剪花草,给花草果木灌水,给客人一壶一壶打好开水,调整院子里桌凳的最佳视觉感位置,等等。偶尔,他会笑一下,那种瞬间乍现的快乐与轻松,显露出他个性里的率直与天趣。他是一个生活在大山里,身上带有山野之率直气息的人,有头脑,能吃苦,善于接受与不断前行。“尔玛人家”能在桃坪羌寨脱颖而出,成为很多行者喜欢驻足的一个地方,从陈硕对自家老院子打造的一点一滴的深刻用心,就可窥见一斑。
“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寨子周围下河捞鱼,上树掏鸟。”从小调皮捣蛋的陈硕,祖祖辈辈都生活于此。尽管早在成都买了房子,把年已九十岁的父亲八十六岁的母亲安顿到了成都,但是,他与妻子杨凤云还是喜欢住在寨子里,“我家这里好舒服啊,空气好,阳光好,你们感觉舒服不?”当得到肯定的答复时,陈硕的脸上出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满足。他的妻子杨凤云也很少去成都,她坦承自己更热爱桃坪羌寨。夫妻俩感觉只有待在山里的羌寨,才会感觉到清新的空气与身心的舒畅。“我很心疼我的爸爸,他年轻时候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说起父母,陈硕坦承自己每周都要抽时间开车回成都看望父母,陪爸爸妈妈说说话,聊聊天。“我看见爸爸妈妈身体健康,乐呵呵的,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1960年,陈硕出生在桃坪羌寨。“那个年代,家里很穷,常常只能吃南瓜、土豆、玉米,大米几乎吃不到。读完初中,我就辍学开始劳动挣工分了。”陈硕的父亲是学校老师,但因成分问题打成右派当时还未恢复工作,因此家里非常困难。“家里穷到哪个程度喃,举个例子,集体分了玉米拿回家,我家里连装玉米的柜子都没有,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看见家里如此贫困,身为长子才十几岁的陈硕决定学做木匠,好给家里做一个柜子。木匠学了一段时间,转眼到了1976年,寨子里说大家可以找副业了。“可以找副业就是好事情啊,意味着就可以外出挣钱啊。”陈硕为了给家里多挣一点钱,帮助爸爸妈妈减轻养育自己还有四个兄妹的负担,他来到桃坪羌寨附近不远处一个叫做“古城村”的寨子,去淘金刚砂,起早贪黑虽然辛苦,除了交给队上的,自己还可以余下几百元。接着,队上有了手扶拖拉机,聪明勤奋的陈硕赶紧去承包了手扶拖拉机,又挣了几百元。手扶拖拉机慢,卡车拉货快,陈硕看见有人开汽车,于是赶紧去学会了开卡车。1980年,陈硕贷款六万元,终于买了一台新的东风牌大卡车,开始在马尔康跑运输,拉木头。“我拉货跑得很辛苦,因为每个月的汽车还贷款几千元,压力很大。有一次,父亲不放心我,就陪着我跑马尔康,那个年代四川藏区高原的路哪有现在这么好,路途狭窄遥远险要,稍不注意,就要翻下悬崖。到了马尔康,装上货物,就要返回成都。父亲制止我,坚决要我睡一晚才出发,但我想到客户的要求,还是在疲惫不堪中连夜坚持把货物拉到了成都。庆幸那个时候人年轻,但现在想起来很后怕。”1996年,理县政府在省政府的号召下,开始大力启动旅游经济。县里来到桃坪羌寨对寨子里的各家各户作动员工作。陈硕回忆:“这个期间,国家也开始对木材禁伐,我拉货也没有啥货拉了,恰好我们县上动员我们桃坪羌寨的村民说,你们寨子建筑古老,民俗古老,城市里的人们肯定喜欢来看。现在全国人民生活条件好了,就要开始出来到处旅行了,你们寨子开发旅游未来前景好啊。”
于是,陈硕赶紧把自己的大卡车卖掉,用手上积攒的钱,开始把家里的老房子进行内部改造。“我当时只有六间房,但因为这里风比较大,为了安全,我们羌族人的房子几乎都没有窗户。”陈硕的家里来了一拨又一拨客人,但很快客人就少了起来。陈硕纳闷,就问一个来住宿的客人意见,其中一个客人坦率地对陈硕建议说:“你们家的住宿条件不好,没有窗户,没有卫生间,住起来不方便,也不舒服。”陈硕把客人的意见牢记在心里。过了一段时间,他又积攒了一点积蓄后,马上开始改造房间内部结构,房间开了窗户,修了卫生间,前后二十多年间,陈硕不断进行内部改造,一些房间又加了木结构的阳台,视线开阔,可以望山闻风,可以伸手摘桃。如今,大大小小二十多间住房。“住房基本满足了客人的需求,但我需要我的家有羌民族的文化味道,这样才能留住客人,让客人记忆深刻。”善于思考的陈硕,把家里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具有羌民族文化元素的各种老物件陈列出来,悬挂在老房子的各个角落,这些带有羌族文化符号的老物件有:生锈的猎枪,羌族袍子,铜壶、老羌绣、石磨、石臼,等等。“我还到一些羌族老寨子收购了一些老物件,比如榨油的磨子,磨面的磨子,羊皮袄子,麻布羌衣,这些东西在我的尔玛人家汇聚,可以让客人们见到过去羌族人民生活的痕迹。”
老寨子没有任何钢筋水泥,就是石头房子,人来人往的客人住在羌寨,可以围坐在火笼旁边,聊天,交流,交朋友。“这是住进酒店没有的享受,你看哪个住进酒店里的陌生人可以这么彼此信赖的喝酒聊天,加微信,成为朋友的?”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以及充足的阳光,这里夏季清凉,山风吹拂;冬季温暖,阳光充足,因而除了每年的12月和1月游客少一点,其他时间游客甚多,甚至必须提前订房。“但是,今年特殊情况,游客少了很多,但我还是每天忙碌,刚好可以栽花,修剪,维护检修一下房屋,但我相信,夏天客人喜欢凉快还是要到我们寨子来。”陈硕信心满满。
2008年,汶川发生特大地震,陈硕不太愿意去回忆那个灾难降临的场面。“地震发生时,天突然黑了,山也塌了,对面的公路一下就没了。我当时开了一个小卖部,就叫师傅赶紧搭了一个帐篷,在外面煮饭炒菜,免费给来救援的部队、公安、过路人吃。”地震后,电断了,没有电,陈硕就用自己的柴油机发电,直到柴油也用完了。“很多人,都用我发的电给自己手机充电,保持与外界联系,但柴油没啦,只有停了。”地震后的每天晚上,陈硕忙到很晚,他睡在自己汽车里,恍然若梦。经历了地震,致富后的陈硕没有忘记乡亲们。羌族老乡杨子民,家里贫困,自己与爱人都有病,陈硕一直帮扶他多年直到去年杨子民家脱贫。理县有一个小学,因为自己父亲曾经是这个学校的老师,陈硕就记住了父亲一句话:那些孩子,有些人连糖果都没吃过。于是,陈硕每年六一儿童节就开车去理县这个小学,每次捐款五千元,放下钱就走。很多捐款,陈硕都比较积极,“我就是尽自己一份力,也没想别的,大家遇到困难,彼此帮助,多好。”陈硕的智慧在于,尽管他读书不多,却善于观察,善于借鉴,善于学习。“这几年,我基本每年都要外出考察学习。”身为理县工商联商会副会长的他,在外出考察期间,在北京、江浙地区、天津等地参观古镇民宿,得出一个结论,除了硬件设施,保持传统文化氛围最重要。“很多客人来到我的院子,坐一坐,逛一逛,欣喜无比地四处拍摄照片,喜欢我的院子,我就有自豪感。”他明白,“尔玛人家”最重要的不是一个劲地往现代化融入,反而,保持千百年来沿袭的最朴素的传统文化十分重要。所以,尽管他在前期对所有住房进行了内部改造,但传统建筑的石头结构,木质结构,回廊庭院的格局始终没有改变。很多客人穿过漆黑的走廊,走到后院,爬上木头楼梯,站在楼顶的平台上,眼前就是层峦叠嶂的大山,头顶就是蓝天下威严的碉楼,顿时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舒畅:山风吹拂,暖阳照耀,视野辽阔,霎时浮现此时不舒畅何时才舒畅的心绪旷达。“我现在很满足啊,国家政策越来越好,老百姓生活越老越好,国家对我们少数民族的政策这么优越,我真的很满足啊。”陈硕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与满足浮现在他黝黑浑厚的脸上。
“每一间房子,我用的都是好木头啊,桃木,纯桃木啊,好多游客给我说他们不喜欢住水泥房子,就是喜欢住我家这样的木头房子,舒服。”说到这里,阳光下一脸汗水端着花盆,搬上搬下浇水的陈硕满脸骄傲。除了住宿,陈硕更注重美食。现在他家的美食在节假日往往供不应求,必须预约。有意思的是,我在采访间隙,他家电话响了,没有人接,我去帮忙接了,电话里说:晚上可以定二十个人的饭不?我连忙说你不要放电话,我去问问主人,四处找不到主人,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拿着电线忙碌的陈硕,他一听:没有办法了,满啦满啦,晚上全部订满了。他家做菜的是羌族厨师,无论炒菜炖菜烧菜拌菜,都是羌族人随心所欲的做法,原汁原味的羌族味道。“我家的扎酒、炒青杠菌、洋芋糍粑、石磨豆花、炖腊猪蹄、手擀荞面等菜,都是客人最喜欢的味道。”
羌寨的下午,往往山风强劲,古老的核桃树卷着阵阵山风呼呼翻滚,犹如海涛般一浪接一浪。陈硕楼上楼下一刻不停地栽着刚刚从成都拉回来的鲜花,乐颠颠地倒腾着花盆,满手泥巴,不亦乐乎。“我喜欢我的院子里,不仅有葡萄、樱桃、车厘子、核桃等水果,还要有四季都能盛开的花朵,很美,客人高兴,我也喜欢。”
羌族人民是在狂风与坚韧里成长起来的民族,羌人的坚毅、勤劳,勇猛、不屈、犀利、直接、粗犷,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并在阳光下绽放出独特风景。而陈硕,是他们中间一个典型的代表,他用心血打造出迎接天南海北客人的“尔玛人家”,向世人展示羌族人民的美好生活。他的生活经历与今天的幸福,也让我们领略到祖国经济发展与人民生活水平提升的巨大变化,也让老百姓对未来更加充满信心。
尔玛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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