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派潭河
□李元胜(重庆)
十二月,在派潭河一带漫步,几乎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一个人带着他的回忆——岁末,每个人都像拖网,一年的事都沉甸甸的在网里了——而阳光下的派潭河,却鲜艳如盛夏,两岸的野花和蝴蝶在无声地欢呼着,包围你,也顺便包围着你的沉吟。这样多好,你只是造访,只是旅行,像派潭河一样,略有些疲倦,但没有什么是值得懊恼的。
一
时间在流动,派潭河也在流动。它们的流动都是看不见的。
深的地方,有一些大块的碧玉在沉睡,使人想起九寨沟的海子。但派潭河没有九寨沟海子们的仙气,它是人间的,属于它沿途的村落。派潭河用它的反光温柔地抱着田野、朴素的客家人建筑和孩子们的身影。
我在它的反光里蹲了下来,浸在液体的碧玉中的,是一些卵石。派潭河是一条充满生命的河流,任何一块卵石,都是蜉蝣稚虫的家。它们身子扁平,瞪着一对大眼睛,靠不停地甩动尾巴游动。数量众多的蜉蝣稚虫,以及类似大小的小生命,为鱼群提供了食物。
最小的鱼,当地人叫坑鱼,意思是水坑里的鱼,也是一些永远长不大的鱼。它们结伴游着,在卵石间,在大大小小的彩螺旁。被我的影子惊扰后,它们迅速逃向了更远的水域。
这样的警惕是很有必要的,派潭河边,出色的猎手——翠鸟,数目众多,不时从河岸箭一般地射向水面,用它们犀利的喙啄破水面。
翠鸟是派潭河两岸容易看到的水鸟:长喙,短尾,蓝得发亮的羽毛。不过,并不可靠近,在人类面前,它们是胆怯和羞涩的。
田鹬则要老练得多,它在河滩上踩着浅水,用它夸张的长喙自得其乐地在泥土中钻个不停,寻找着食物。我猜测这只田鹬不过是派潭河冬天的客人,它也许来自寒冷的北方吧。
在最深的一片水域中,在一个由四根竹子扎成的简陋的竹排上,立着一个老人和三只鱼鹰。鱼鹰都咕咕地用喉音叫着,高举着翅膀,在空中扇个不停。这是在向老人撒娇,要讨鱼吃。一般来说,这是幼鸟才用的可爱动作,亲鸟回巢时,它们会扇着翅膀乞食。
老人对鱼鹰们的动作毫不理会,他轻轻用竹竿一拔,竹排便稳稳地朝岸边划去。岸边早就站着几个人,等着买鱼的人。显然,鱼鹰们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着急地扇起翅膀来的。它们已经学会了察颜观色——多么迅速的进化。
我想起了青海湖看见的鱼鹰,一群数百只,自由地咕咕叫着掠过天空。而这三只,漂亮的蹼爪被拴着,吞食鱼儿的颈子被拴着。除了乞食,它们还能做什么呢?
从某种程度来说,派潭河和人类,也处在这样的关系中。这些来自增城北部莽莽群山的野山,早就被大封门水库、白水寨水库收集利用后,才重新释放出来。
不复有当初的野性,而是规矩、小心翼翼地在河床上流动着。好在,它温柔一如往昔,慷慨一如往昔,所有的大小生命,都在享受着它的滋润。
二
正是派潭河的枯水季,水退下去,露出一截新鲜的岸——新鲜的伤口。一如继往地,向河里输送着水流的小溪,也瘦了。
我们沿着一条小溪向山坡上走,空气中有特别清新的味道。
这种清新并不单调,甚至可以说很丰富:有树枝的气味,因为有位上了年纪的婆婆在竹林边用弯刀收拾着柴禾;有很微弱的烟火味,是村民在收割后的田野上烧着稻草?有潮湿的泥腥味,可能来自溪水冲刷着的泥土;有香樟树叶被踩碎后的尖锐而清新的气味……据说,盲人能够凭借嗅觉,识别出自己所处的大致环境。我相信的,空气中,有所有事物的微粒。
也有冬天的微粒。尽管它藏得很深。
在一块冬眠的地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株被遗忘的仙草。当地人叫它凉粉草。
我喜欢它的气味,有一点尖锐,能给第一次闻到的人留下印象。尖锐的人,往往都有着热烈的内心。那么植物呢?植物的热烈,我觉得是指它们饱含某种特别的物质。
仙草正是称得上热烈的植物,人们把它们的枝叶加水煎煮,让里面的特别物质流出来。当这种热烈的物质冷却后,水再也不是透明的可以流动的了,它被冻结成了柔软的琥珀——被人们称为凉粉。
热烈的尽头,往往是带一点冰冷的凉味。
摘下一片仙草叶,它已经有点干枯了。举着它逆光观看,想看清它的脉络。却看见一群鹩哥在空中飞过,扑向不着一叶的柿子树——那些冷硬的枝条,就像布满空中的金属。
离开田野,我来到一棵香樟树旁,树叶里藏着一些龙头形的蛱蝶幼虫,感觉是白带螯蛱蝶,因为它的背上有一个明显的斑点。
路边还有几棵沧桑的大树,都是荔枝树。树下的草枯黄着,而这些老树却吐出了鲜红的嫩叶。和远山的更年轻的荔枝树不一样。它们几乎是自由随意地站着,形态各一,气质各异。而那些新树虽然也枝叶繁茂,却像规矩的学生,一排一排整齐地排着队,多少有点机械和生硬。
龙眼鸡能感受到老树的特别,它们就喜欢呆在老树伤痕累累的树干上。
青斑蝶也能感到老树的特别。它们三三两两,在树冠四周飞着,辨认着它们祖先停留过的痕迹。它们是远方客人,每年它们都会跨海而来,飞到派潭河两岸的山谷里越冬。
这一带的土地是疲倦的,历经了反复的开垦,杂乱的野生灌木,只有在最陡的坡地和溪沟边才能看到。试想,青斑蝶的祖先,迷恋的一定是个更自然、更丰富的山谷。幸好,有这几棵老树,能让它们围绕和留连了。
没有老树的原野,那种寂寞才是真的寂寞。
我在一棵老树旁蹲了下来,有一截涂满泥土的朽木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确实朽透了,轻轻一拨,它就朝两边分开了。果然,如我所料,这里藏着一个白蚁家族。再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白蚁是常见的,而白蚁的公主蚁不常见,这两只白蚁,都长出了翅芽,她们就是未来两个白蚁王国的王后啊。
几声狗叫声,从坡上远远传来。接着,一缕清香,从小溪旁的村舍传出。很浓,这气味就像液体一样,迅速注满了我们周围的空间。
这是葛根的气味。这气味是神奇的,它使一个朴素而凌乱的小村,充满了喜悦之情。一个健壮的农妇,正用力地捣着葛根的碎块,这是气味的中心。浓浓的清香就是从这里一圈一圈地扩散开的。其他人,则不慌不忙晾晒着雪白的葛根粉,对路过的人几无好奇之心。
沉默的葛藤,竟然有着甜美的根块。这被古代中国人赞叹不已的植物,几乎是一个象征——我想起派潭河两岸所有的事物——小溪、古荔枝树、斑蝶、村落、客家人,想起所有的看不见的根须或根块。
三
要寻找派潭河的源头,只需向北,只需上山。
这些山,并没有想象那样幽深。它们历经砍伐,石壁、土坡,刺眼地从绿色中裸露出来。好在这一带早已封山育林——还要多少年,才能遮住人类的胡作非为?
因为有瀑布和溪流,白水寨的山谷里还是很葱郁的。
上午十点,谷里还是一片空寂。偶尔,大山雀的鸣叫,像一些发亮的树叶,在谷里飘动。阳光斜斜地射进山谷,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但是,随着空气温度的渐渐升高,山谷里的精灵们陆续苏醒了。
最先苏醒的,是谷口紫荆花树上停着的报喜斑粉蝶,这是只有南方才能看到的美丽蝴蝶。不过,在这样的季节,它的衣裳已经很破旧了。它吸收着阳光中的能量,直到血管沸腾,终于飞了起来。围着树冠飞了一圈后,又向着远处的一片水潭飞去——被阳光晒出的水气,对它有着不小的吸引力。还有一只像是飞不动了,像落叶一样飘落到我们脚边。
紫荆树下,几只波纹眼蛱蝶,在草花上一闪一闪。而不知疲倦的网脉蜻——一种漂亮的南方蜻蜓——则顺着水渠的方向,来回巡视。这就是南方冬天的魅力,阳光下,始终有春天和夏天的影子。
阳光照着,溪流水气蒸发。这时,潮湿的泥土,就像磁铁一样,吸引来了各路精灵。
一只新鲜的蛱蝶,欢喜地飞了过来,它的翅膀上有一对新月。难怪它的名字叫新月带蛱蝶。或许是年轻,对危险并无太大提防,它贴着游人的头顶飞来飞去,怀着巨大的好奇心。
绢蛱蝶明显胆小一些,它在飞往溪流的途中,发现了游人的身影,立刻在悬崖边一簇马兜铃藤叶上停了下来。绢质的蝶翅微微抖动——如此柔弱,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就在它的旁边,有一只隐蔽得极好的翠蛱蝶,如果不是它动了动翅膀,根本就不会被我看到。这是一只比较珍稀的鹰翠蛱蝶。可惜,毕竟是隆冬,它的触角都有点残了。
如果没有游人的惊扰,所有试探性掠过溪流上空的蛱蝶和斑蝶,就会在溪边潮湿的泥土上降落,伸出它们的吸管,召开小型的野餐会——那该是多么有趣的景象。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溪边的岩石上,竟然出现了一只雄性的三斑阳鼻蟌——它的翅膀上有着类似孔雀羽毛的图案。这种有着致命之美的豆娘,对环境有着极苛刻的要求,只在未被打扰的深山溪流边居住——那里,在人类出现之前,就一直是它们的家园。
其实派潭河的所有源头,那些大大小小的溪流和山谷,都是精灵的国度。近年来对生态的保护,让这个濒临灭绝的国度重现生机。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游人涌向山谷,像三斑阳鼻蟌这样的古老的居民们,会最终告别这个国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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