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葵》:一部烧脑的诗集 ◎安 琪(诗人)

成都晚报 2018-05-10 04:09 大字

龚学敏,1965年生于四川九寨沟。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现任《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诗集《纸葵》看出了龚学敏的诗学抱负,他用书名创造了一个词,纸葵。世上并无纸葵此物,但龚学敏说有,便有了。但我觉得龚学敏应该用一首同题诗、一首优秀的同题诗来确证纸葵,当一首名为《纸葵》的诗被记诵时,纸葵便真正落到实处。2018年4月16日下午,应诗人马丽教授之邀,到中央财经大学讲授诗歌课时,我说到了强力诗人的创造意识,他们总想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两个由自己发明的词,我举了海子的《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面朝大海和春暖花开本来是两个不相干的词,面朝大海也可能饥寒交迫,但因为海子的诗歌太过强悍,于是,面朝大海和春暖花开便被读者认为理所当然了。同样,春、江、花、月、夜本也是不相干的五个字,张若虚以“孤篇盖全唐”的一首巨制告诉你,这五个字必须在一起构成一个新的词组,于是我们便也都认为,这五个字原本就该在一起,原本就是一个词组。为“纸葵”计,龚学敏也应该写一首同名诗,这在他,自然不在话下,且等着。

川人龚学敏选择“葵”之意象,自然与蜀葵这一四川特产有关,植物前冠以地名,似乎也只有蜀葵?但龚学敏用“纸”字替换之,与他文学身份有关,葵由他纸上长出,便可不受地域限制,传播各处,也可不受四时限制,长盛不衰。因此我说龚学敏是个有抱负的人,从书名即可知。

《纸葵》的抱负还体现在本书收入的两首诗,两首长诗,其一曰《三星堆》,其二曰《金沙》。无前言、无后语,干干净净,只让你读诗,这又是作者自信的一种体现。说实话,翻开《纸葵》看见全书只有这两首长诗,我还是吃了一惊,一般概念肯定以为这是一本短诗合集,但龚学敏又避开了“一般概念”,给了你不一般的四川两处神秘之境。三星堆和金沙距今已有5000至3000年历史,是迄今在西南地区发现的范围最大、延续时间最长、文化内涵最丰富的古城、古国、古蜀文化遗址,是李白《蜀道难》之“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之“国”。两处的共同点是没有文字留存。诗人因此找到切入口,想用自己的诗作代三星堆和金沙立言,我如此揣度龚学敏。当我在CA1488达州至北京的航班上读完《纸葵》,我有一种惊异感,想不到龚学敏会写这类诗。在《三星堆》一诗中,词性的自由转换产生的对既有意义的否定和再造、词与词的无逻辑对接产生的歧义与玄妙、句与句之间的大幅度跨越产生的鸿沟迫使你的惯性思维必须紧急跳跃,否则就有摔倒在沟的风险,我想到了我的老师之一:《西方超现实主义诗选》,我不知道龚学敏是否也受过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但毫无疑问在《三星堆》中我读到的语词冲锋陷阵般的勇猛和词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狂野,让我回到了超现实主义写作的我,回到了先锋诗浪潮汹涌的1980年代,探索和实验是那个年代的主流。请允许我引用《三星堆》开篇第一节佐证:

抛光锯开的空气,树长出的唇,/滑过被水埋葬的可能。/被吮吸的太阳,/跌破斑鸠的皮肤,羽毛,呼吸过的空气,/用光环遗落乳房。石头蓬勃的羽毛,/在岷山的乳汁中啼叫。饮下一棵树,/树的魂魄流向空气被抛光时的,/眼睛。

阅读此节,我想到的是三星堆遗址不可言传的古蜀文明气息,想到的是通高262公分、重逾180公斤青铜立人像向外凸出的眼睛,以及世界上最早、树株最高的青铜神树上栖落的九个太阳……神异的物象在岷山之地幻化并不断冲撞着诗人的视觉和感觉使之晕眩,由此产生梦想和迷惑气质十足的诗句。

整部《三星堆》的文字构成基本是这样。那么可以想见它的阅读效果,作者深知其然,因为他在此山中,而读者不免大呼“云深不知处”,因为他们在此山之外。对此龚学敏不以为意,他说“有些诗是属于为未知领域开拓的,感到阅读困难,也是一种能量”,对三星堆,这样的解释相对有说服力,它切合了三星堆的认知困难。但我个人目前不赞许过度设置阅读障碍的写作,这也是我离开超现实主义之路的原因。作者的一己之力终究只是一己之力,一部作品的流布需要的还有无数读者的心口相传。

接下来我要说《金沙》,这是2017年中国长诗的重要收获,我不清楚《金沙》有否刊登过,也不清楚这首诗写于何时,在我的阅读记忆里,这首诗并未获得足以匹配它的优秀的声誉。这首诗取了《三星堆》语言激活想象力之长,又避开《三星堆》语言自说自话、不着边际之短。全诗8章,每一章均由一则中外古典文学或民间传说中的诗文作引,譬如《山海经》、譬如《羌戈大战》、譬如《查姆》、譬如《薄加梵歌》、譬如《诗经》,作者以古证古,同类相比,持续加大加重金沙古蜀文明遗址的分量,这一细节的设计注定了《金沙》这部长诗的历史感和中国性,昭示了金沙所处的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一样,同属中华文明的母体,是长江文明之源。全诗气脉贯通、酣畅淋漓,显见出作者情绪的饱满和创作时的如入无人之境,对比《三星堆》的字斟句酌和呕心沥血,《金沙》的写作,诗思充沛,语句收放自如,作者是在三星堆外写《三星堆》,却是在金沙之内写《金沙》,他与三星堆隔、与金沙亲。依旧举《金沙》第一章第一节:

从水开始,水便混沌。水中取出白鹳,/把鸣叫砍碎,瘴气一直乱到岷山脚下。/时间腐烂前,一棵黄桷树了断时间。/树飞翔的刀,了断长发/和密布在女人与稼穑间的脐带。

每一句都新鲜,却每一句都有逻辑链接,看看白鹳从水中探头起身被作者描述成“水中取出白鹳”,多么打动人心,听觉中的白鹳断续之声,作者形之为“把鸣叫砍碎”。瘴气是“乱”到岷山脚下,一个“乱”字堪比王安石之“绿”(春风又绿江南岸),时间腐烂,其实是黄桷树腐烂,黄桷树有自尊,不待时间来腐烂它,先行自我了断,由特指的黄桷树引申到泛指的树,内在线条牵着,树飞翔的刀,我想到树叶,武侠小说里常有的飞花伤人、取叶为剑,树是利器,帮助男人狩猎,帮助女人了断与稼穑间的关系,完成了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转变的文明进程。

《金沙》整体布局胸有成竹,写作过程灵光闪现、妙句频出,是与金沙文明交相辉映的神品。引《人间词话》第56则,“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读龚学敏《金沙》,深信。

(安 琪,1969年2月出生,福建漳州人。“中间代”诗歌概念提出者。著有《像杜拉斯一样生活》等6部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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