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斯特盛宴
□贺小晴(绵阳)
在所有的景致中,我不能准确地说出喜欢哪种类型。初去九寨沟,我以为我是爱水的。再去黄山,又疑心我是爱山。去了鸣沙山、沙坡头,见那一毛不生的漫漫黄沙,便确知我是算不得仁也算不得智,就是一见异思迁的俗人而已。
然而反过来,倘若有人问,你不喜欢的类型?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对所有的溶洞,我都抱有警惕。当那次游罢桂林回来,一天之中钻了好几个溶洞后,再有机会,我便找一块石头,坐在洞口,等着游伴去来。
溶洞是俗称,用一个学术点的说法,叫做喀斯特地貌。
至今我也不能清晰地说出我为什么抗拒溶洞,只笼统地觉得寒冷和生硬。仿佛遇见的不是石头,而是石头之外的另一些存在。前不久去江油市含增境内的中华洞天,之前,并不明白所去之处。到了洞口,也还在犹豫着找个理由,留在洞外。终觉不妥,便硬着头皮往里走。去到洞里,导游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我震惊之余,思绪万千。
老实说,导游的话我多是听过的:喀斯特地貌,是地下水对石灰岩长期溶蚀的结果,而这种现象在南欧亚德利亚海岸的喀斯特高原上最为典型,因此称之为喀斯特地貌……
地下水、石灰岩、溶蚀、二氧化碳、碳酸氢钙……一连串的术语,我头脑发胀无动于衷。直到导游指着一处小如指头的石笋说,这样的石笋,长一毫米,需要一百年。
我的心顿时一颤:一毫米。一百年。我从小数学不好,对时间的概念也很模糊。千年以上的说法我都笼统地觉得遥远得有些渺茫。但一百年我知道,它是人的一生求之不得的一个长命数。我们人的一生都活过了——我们来自尘土又归于尘土了,那细小的石笋才不过生长一毫米。
这是怎样的一种速朽与不朽啊。刹那间,我明白过来,我之所以抗拒溶洞,要躲避它远离它,是对一种巨大的力量所带来的陌生感到畏惧。这里是时间的现场,是时间的博物馆。而时间是属于造化的领域,由造化控制。它看不见摸不着来无踪去无影却又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我们谁也不能逃脱它的掌控。包括我们自己,我们的精神和肉身,全由时间做成。
这样地想着,再去看那些岩石,那些水滴和暗流,那些冷冰冰硬生生的石柱石幔石笋石壁……顿觉生动和亲切起来。这些景致,这些岩石和水,正如我们一样,只是时间的替身和符号,是时间的表演者。而时间总是更乐意选择石头和水作它的代言:一个柔弱至极,一个坚硬无比。将这大自然的两极之物放在一起,便有了世间万象:滴水穿石、海枯石烂、排山倒海、骇浪滔天、石破天惊……表面说的是水或石头,实则是时间的故事。
这洞里的世界,不正是时间借了石和水的具象,以显示自己巨大神力的现场?我移步看着眼前的景致,心里默算着它们的时间,渐渐地,它们在我的心中活起来,我几乎能听见它们拔节生长的声音,我几乎能感觉到它们肌理的温度,我几乎能觉察出它们在窃窃私语……石笋、石柱、石幔、石花、石钟乳;洞中洞、洞中泉、洞中河、洞中天……有一处名为“天庭水府”的景致,面积之开阔,竟达18000余平米,倘作聚会之用,可容纳上千人。
这是怎样的一种造化神工。
我向来以为类似的洞府景致,不必一定去说它像什么。妙就妙在天造地设,似像非像。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洞中所见,应有尽有。30万平方米的范围内,把人的世界和神的世界,尽情演绎。置身其间,仿佛享用着一台喀斯特盛宴。
蓬莱仙境、东海龙宫、无字天书、哪吒闹海、三清相会、老君炼丹、天合之作、苍天之泪……然而,我还是对人的世界更为动情。中华洞天由三个洞府串连而成,第三个洞内,也就是曾经的天音洞区域,有一条横卧的钟乳石,纹理宛如古琴的根根琴弦,敲击一旁洞壁,发出古琴之音。即使不击洞壁,暗河的流水与石缝间的风声相遇,所发之音如同天籁。天音洞因此得名。
我便在心里构想着这一张琴和琴声的故事。以一毫米一百年计,这张琴该用了多少万年才生成?生成之余,又是谁去弹拨它?大概那时候,这附近也是有着生命的。大概那生命,也和今天的人类相去不远,也有着同样的恩怨爱恨:村里的某一户人家,有个女孩,恋上了隔壁邻家的男子,便以琴相诉。男子寻琴声而来,但见这仙境般的洞府,留下不走了。然而,洞府再好,终不是久留之地。世间情爱,最耐不住时间。终于,男子厌倦了,弃洞而去。女孩独守洞中,与琴为伴。一百年后,那琴又长出来一毫米,女孩却已仙去,留下灵魂,终年与琴相伴。于是就有了这千年万年的天籁之音。
终是时间。时间动一根手指头,世间便地老天荒,沧海桑田。给水一点时间,水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给石一点时间,石可以幻化成千姿百态。
时间才是万物主宰,是天地间唯一的主人。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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