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梨花千树雪
■吴微 /文代永清/ 图
春三月，当车临近阿坝州金川县的咯尔乡时，一些零星的梨花银瓣像萤火虫，悠悠自天而降，闪闪发光，亮了我的眼也亮了我的心。
转过一个弯，寂灭了冬寒的春三月正迤逦大渡河谷，一派生机蜿蜒在公路两旁，梨树如墙繁花如蝶，衬上黄昏的背景，有着庭院的深邃和飞花的婉约，人似伫立画中，变成灼灼落英洁白纷纷的一张透明纸片，风吹来，撩开的发丝和衣襟，隐约的清香覆染，将心与步履牵扯，也顾不上来往的车水人流，迎着梨花奔去……
磨蹭了不少时间，才到了咯尔乡预定的民宿。彼时，夕阳的余晖笼罩拙朴的庭院，梨花从四周纷纷扬扬飘落，几桌从全国各地来旅游人身上，印了一层暖暖的橙色，氤氲的茶汤扩展了世外桃源般的惬意，连笑语欢声亦落尘恬静，旖旎弥漫。
渐渐地，和风的簌簌暗淡了深蓝的天穹，暮色高悬头上，点点星光浮动穿过历史，将我的遥想拉到两百多前的清乾隆年间。就在这里，曾两次发生过大小金川战役，两位进剿平乱的总督、监军大员因多次失利被赐死，耗费财物、时日巨大，将士死伤无数……战后乾隆将此写入十全武功之中，向世人炫耀他的文治武功。
晴夜当空，寒气绰绰，同样的天空下，那些碉楼倒伏、寨墙残垣的废墟旁，梨树的眼泪唤回几多征夫离人的殇情？战事结束后，朝廷实行改土归流政策，在当时的南中国藏区，促进了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其影响极大。
咯尔乡海拔两千多，群山环绕，大渡河谷温暖湿润，阳光充裕，特别适宜梨树的茁壮生长。我住宿农家的老板是当地藏族，年轻朴素，手脚麻利，服务周到，身上透出梨树坚韧和淡的内蕴，脸上两块匀润的高原红，给人美感和亲切。她告诉我，住家的背后就有大片的梨树，花期繁盛，往山上走，还可拍河谷的全景图。
我来到大片的梨树丛，便被千姿百态的梨树淹没，近看梨花鲜艳欲滴，每朵花蕊后端嵌着一块碧玉般的托柄，更衬得花蕾如聚光映月的珍珠，舒展俏柔毓秀灵动；顺着高大威猛的梨树仰首，蓝天白云似树顶精灵，游弋跳跃后奔向远方。我收回阳光刺痛的凝睇，飞扬的花瓣铺天盖地，心中装满的洁白，空阔了堵塞的胸臆，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一幅淡墨国画，深山冬雪临涧处，参差几株梨树，稚蕾初结，玉苞始绽，无风欲飘，欲雪还晴，衬托得山静雪霁，天远水渺，彤云朦胧，仙境般的幽美彻骨般契合心神，久视画面，脏腑尽袪杂秽，整个人迷醉进去浑然忘我，然而，终不如亲临现场得梨树神韵印象深刻。
陆机曾尝山水“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唯独没有说到花，而梨花是最清雅漱芳的仙子，脱俗铅华素净尘世，却因“梨”与 “离”谐音、其白色与民俗所忌而不被历代看好，即有诗人援笔歌咏，一味地与伤春惜别相连，抹杀了梨花的纯性。殊不知，栽种梨树的园子，后来是曲艺界的别称。相传唐玄宗时，一善跳霓裳羽衣舞的人叫光，帝赐姓李氏，恩养宫中教其子弟。这位光特爱吃梨，故在宅院遍植梨树，名曰梨园，在其演习歌舞戏曲，后代奉以乐之祖师，梨园之称渐成为我国历史上第一座集音乐、舞蹈、戏曲的综合性“艺术学院”，在此受教的称为梨园弟子。
而此刻，我进入咯尔乡的梨园果林，村民们借梨园名声把旅游业搞得火热，每年慕名来者无数，当地人走上了致富之路；满眼芳菲的“梨花千树雪，杨叶万条烟”，葳蕤馥馥漫山纵横，葱茏郁郁遍野娉婷，在自己的世界从容着、狂放着、恣意着，与艺术家理想化的书画意境相去甚远，自根至顶，不见城市梨树的骄气孱弱，如一只只晶莹的仙子轻盈我指间发梢，一阵风过好怕就此消失，就像生命中总也抓不住的美好时光，一旦错过，只能惆怅远去的背影几番悔恨，所以，握紧了她有重量的灵魂便不肯放手了。
心念之间，我就这么静立如雪如蝶、如玉如絮的迷离里，忽见几树桃花跃然铺陈，红白相间的暖色调，醒目地烘托梨花高贵的纤尘不染，冷艳得飘逸洒脱，素雅得春熏草暖，我想到了婚纱，想到了雪的纯色，想到了清廉的海瑞，想到了梨花脱衣成果的过程，其实她一直都用自己的冰清玉洁，再经淬火为药为膏的蜕变，治疗人的病体，教化人的品行，生动诠释了花开花谢的禅理……
高原的风刚劲冷硬，带着野性的粗犷摇曳树丛，发出缤纷的音符响彻天际，我的思绪，我的视野，我裸露的思想，席卷合成一株梨树，矗立寂寞深山，千百年独树一帜守着自然的雨露阳光，偏安一隅，用心的蓬勃拔高身材，以土的温厚开枝散叶，得水的滋润优雅蓓蕾，无谓世人的评说，哪管时光的更迭，独善其身欣赏自己荒芜上的似锦花繁，怀拥累累硕果自在于山壑溪涧，做岁月的达人，凝时光的轮回，盛放一季的美丽壮观天地，淡然迎接入土成泥、腐朽作肥的归宿，默默彰显平凡的伟大。
我想，作为梨树或作为人，不在于生物的形态与级别，而是同为地球的生命，生存之道的格局皆可鉴戒仿效的，是追求清风飘泊抑或是执迷荣华，简单的生活或复杂的立命，让自己变成海绵或岩石，唯有慢慢去领悟参透了……
回程时，我在农家买了两瓶村民自制的“雪梨膏”送给母亲，她欣然接受，并夸赞说高原的“雪梨膏”药效好！而我的脑海却仍飘动着千树梨花澎湃的身姿，如冰火熊熊燎原，时时将我包围炙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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