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涛：孝道，首先在于心中有爱
何玉涛（左一）和睦的一家
提要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中国好人”何玉涛替亡妻尽孝近十载，不惑之年的他现有三对老人，亲生父母、两任岳父母。他把每年春节假期分成3段，在每对父母家陪伴两天。孝道首先在于心中有爱，何玉涛的故事，生动见证了传统孝道美德的深厚和坚韧。
嘉宾
何玉涛，藏族，1977年12月生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曾荣获第五届四川省“诚实守信”道德模范、第四届成都市“孝老爱亲”道德模范荣誉称号；2017年7月被评为“德耀中华”第六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2017年10月荣登中央文明办主办的“中国好人榜”。从军15年，现为成都市国家税务局车辆购置征收管理分局主任科员。与前妻结婚两年后，前妻罹患癌症，他尽心照顾一年多，花光所有积蓄，借下债务，无怨无悔。前妻病逝，他一诺千金，与岳父母住在一起，后在岳父母“逼婚”下以“必须将前妻的父母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孝顺侍奉”作为先决条件，再结良缘。现一家人祖孙三代、两个民族幸福和睦地生活在一起。
对话
孝悌之子，可以为国瑞
记者（以下简称记）：请谈谈你的成长经历。
何玉涛（以下简称何）：我出生在金川县卡撒乡。嘉绒藏语里“卡”是城堡，“撒”是地方，“卡撒”就是有城堡的地方。我父母均是本地人，具有藏族人民淳朴、开朗、阳光的民族天性。我母亲何邦珍以前是赤脚医生，后在县计生委的计生指导站工作，成了妇幼主治医生。我们兄妹4人，从小就知道家里与一般人家不同：总是不断有病人上门求医，母亲热情待人，自己在吃饭，就请来人一起吃，发现病人经济拮据，她不但分文不收，还要倒贴钱予以资助；一有人来请，她背起药箱就出门去了。金川秋季到春季寒冷，我们经常睡到下半夜，母亲才顶风冒雪回家……所以啊，我们兄妹里，没一个人学医，觉得太苦了。
记：看得出你妈是一个心中有大爱的人。
何：母亲的言传身教，确实对我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我外婆文化不高，但她经常念叨的就是一些方言俗语，比如为人要公正，“上齐红顶子，下齐叫花子”“有理讲理，无理矮起”“仇人当作恩人待”……把亲人奉为生命，把朋友当作手足，把仇人看作恩人，把陌生人视作旧交……我成年后，渐渐琢磨出这些话的含义。我觉得家教很重要，不在于要读多少书，而是自己如何在对待亲情、待人接物方面，把这些朴素的古训落到实处，很不容易。在很多忙人看来，孝道不过是逢年过节带点礼品携妻儿回老家，与父母吃顿饭。如今闲人也很多，可有几个愿意去与父母交心呢……孝道这么丰富，还包含处理好同辈伦理。我们兄妹关系极好，从不红脸吵嘴，即便各自成家了，但那种血缘亲情至今维系着我们彼此。
记：1996年参军，军营生活对你有什么影响？
何：我参军后在吉林省辽源市，军训成绩优秀，开始就当新兵班长，一年后当班长，多次军事考核也是名列前茅。1999年，团里只有一个保送名额，我幸运地被保送到南京炮兵学院侦察专业学习3年，毕业后任连长。后来我调入邛崃某师快速反应部队团，任副营职侦察股长。在部队的大熔炉里，我深切感受到古人所言“无瑕之玉，可以为国器；孝悌之子，可以为国瑞”的含义。在部队里我学到了很多，自己的人性、人品获得了锤炼与提升。我曾经转变了军队年初评功评奖的通例，把连队的记功名额，全都给予了战士，一来战士多了提升的机遇，即使得不到晋升，复员时也容易在地方找工作。
记：这其实就是“家国”情怀。
何：我至少是为此努力的。在外不贪不占，把家国当作梦想，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我心中最温暖的地方。
一诺千金，有情有义有幸运
记：你的父母长期住在都江堰姐姐那里，汶川大地震影响了他们吗？
何：地震那天我父母外出散步，姐姐在家遇难了，我妈就把姐姐的女儿接到身边抚养。母亲辛苦了一辈子，我看她忙得和老姐妹跳广场舞的时间都没了，很是心酸，就把侄女接到成都抚养，侄女正在小升初的关键时刻，到成都来读书，我还可以辅导一下功课。
记：可以谈谈你的爱情与生活吗？
何：十年前，经人介绍，我与四川省博物院的讲解员胥伟华认识，2009年元旦举行的婚礼。当时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我工作非常忙，经常外出指导军训，一走几个月不回家。小胥是独女，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婚后无怨无悔地担起了军嫂的责任。不久后她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肾上腺皮脂癌。手术期间我瞒着她，后来她查看了化验单，情绪低落。每当她发脾气，我就拉着她的手，静静地等待她平静下来。她说：“放弃治疗吧，我不可能好起来了……”我伤心又生气，说，你一定不能绝望！我尽力劝慰，她情绪才渐渐平息……
我当时是部队确定了重点培养的军事干部，但为了更好地照顾小胥，我向部队递交了转业申请，转业到成都市车辆购置征收管理分局，分配到办税服务大厅，当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我一方面熟悉新工作新业务，一方面倾家荡产为小胥治疗，自费药，3万多元一瓶、1000多元一颗，我都托人从国外买回来。小胥两次进ICU病房，急救费日均1万余元。现实残酷，手术后不久检查发现，癌症已经大面积扩散了，她才26岁啊……她放心不下日渐老去的父母。2011年12月，那个决绝之际，我流着泪对她说：“爸妈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一定要替你尽孝，为爸妈养老送终！”小胥清醒时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是：“涛哥！我走了，你好好生活。我会在天上看到你的……”
记：她相信你！
何：是的。她绝对信任我，相信我的承诺。但爱不是誓言与承诺，而是行动。
办完后事，我就主动与岳父母住在了一起，我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说归说，做归做。我以前从不下厨房，那就去熟悉老年人的营养菜谱。我从网上下载了大量菜谱，还买了几本书，仔细琢磨烹调之道。我是侦察兵出身，一认真留意，就发现烹调也不算复杂，逐渐就上路了。每天下班，我先去农贸市场买菜，然后比照岳父母的口味，做一桌清淡而富有营养的饭菜，花色品种，还不重复。我自幼吃辣椒，这一下也戒了。岳父母知道我很忙，经常找借口不回家吃饭，叫我别做饭了。我知道他们体恤我，说：“大家各自忙了一天，晚上都不团聚，还像个家吗？！”他们听从了，每晚上我们都能团聚，其乐融融。每年，我会从藏区买一头牦牛、一头粮食猪，宰杀、分割好运回成都，一家人的肉食就够了。哪个病了，我就四处跑医院，尽儿子的本分。
日久见真情。岳父母经常说，玉涛不是亲生，胜过亲生，没有血缘，胜有血缘。
记：现在的年轻人，谁愿意天天买菜煮饭？现在当儿女的，又有几个人对待亲生父母，能像你这般体贴入微，而且一晃就是几年。
何：是的。一晃我满39岁了。小胥病故后的几年，我一直不想考虑再婚。后来岳父母“逼迫”我去相亲，我提出“必须将前妻的父母当自己的父母一样孝顺侍奉，养老送终”作为先决条件，女方一听，纷纷知难而退，一个靓女暗地里还说“遇到了一个神经病”。面对岳父母越来越急迫的“逼婚”，经人介绍，我终于与一位藏族姑娘建立了恋爱关系。
当时我就向对方和盘托出我的真实情况：为前妻治病花了几十万元，还欠着债务；前妻是独生女，我承诺了要替她父母养老送终，如果你要和我好，就要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接纳我前妻的父母。这位藏族姑娘是大学英语系毕业，现在在阿坝州担任英语教师，她的个人条件也很好。经过一个多月的慎重考虑，她答应了我的“苛刻”条件。她来到家里，见到我的岳父母，开口就叫“爸爸妈妈好！”岳父与我们一道出门，碰到熟人时会介绍：“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女儿！”后来她告诉我，一诺千金、有情有义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看起来，我又是幸运的。
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记：你以前与妻子聚少离多，现在也是两地分居。怎么处理好自己家庭与几对老人的关系？
何：这需要细心。比如，每年我的春节假期分成3段，在三对父母处分别陪伴两天。2016年7月，我们的孩子出生了，由爱人在阿坝抚养，有时周末妻子带孩子来成都，我则利用年休假回去与他们团聚。
周末是最快乐的。妻子从马尔康回来，住校的小侄女也回来了，这个家非常热闹，春意盎然。两个民族，祖孙三代，有说有笑，谈学习、谈生活。我张罗出一桌团圆饭，大家其乐融融。胥爸爸说，女儿走后，整整几年他都觉得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可现在，身体状况、精神面貌越来越好：“我们失去了一个女儿，却得到了一双儿女。我们家祖孙三代，两个民族，却是和和美美的一大家人，这是老天对我们的额外眷顾。”
记：所以说，孝道必须落到实处。
何：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你想赡养双亲，可能他们已等不及便过世了。如今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忙于应付、难于应付，可是，能不能让自己慢下来，尽一点该尽的孝道呢？我认为，这值得人们去考虑、去行动。
记：你的经历，佐证了孟子的一句话：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何：家是人的本根。家不仅是生我之地，更是养我之地，是人的生活依托和物质家园，没有家和父母就没有我们。
手记
2018年1月11日
听说何玉涛休年假了，近日才开始上班。这天一早我赶到他单位，他身穿制服正在服务窗口工作。局长杜俊带我到会议室，聊了起来：“这个何玉涛啊，说来话长。2016年6月，我偶然了解到他的婚姻和家庭情况，觉得很特殊、很感人。加上他工作认真、业务精熟、待人热情，在汽车购置税服务领域，大家都亲热地称他“涛哥”，都说，任何时候，何玉涛的工作桌面都收拾得非常整洁，文件摆放井然有序，折射出严谨、干练、训练有素的工作作风。我请分局相关人员挖掘了他的先进事迹并向市局教育处推荐，《成都国税》立即进行了报道……”
待何玉涛坐到我面前，我仔细打量这个“好人”：身材强壮、光头、和善、沉默，我随口问：“你的生日就在12月份，休年假是回老家，还是到马尔康看孩子？”
他眼里渐渐透出一团暖光：“好些战友、同事提议，在我生日当天聚一下，这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我觉得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我的亲生父母多年住在都江堰，我决定去看望母亲，一起吃顿饭。生日过完，心满意足，才急急回到市里。我也有自己的“人之常情”啊，所以我谢绝了朋友们的聚会提议……”
说起生日，何玉涛的话渐渐多起来：“现在，我等于要关心6个老人的饮食起居。我的前妻胥伟华的父母与我关系融洽，我视同自己的父母。一般到他们的生日，我会张罗一下，把亲戚请来一道欢聚，不让他们觉得孤单……前妻的爸爸今年要满60了，我要为他举办一个体面、有意思的寿宴。”
何玉涛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静气，他的话语很朴实、平静，没有把自己的经历拔高到“总结人生”的程度，他给我的印象特别突出的是：知足、承担、坚韧。家庭生活丰富多彩又千头万绪，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养老抚幼、同事邻里，要处理得妥贴周到，都需要付出相当的精力。往往，家庭琐事会让在职场奔波的人感到厌烦和辛劳，但在何玉涛眼里，生活不是等价交换，付出感情未必需要多少回报，快乐就在付出之中，满足也在付出之中。
何玉涛15年军营生涯中，养成了唯一的业余爱好：打篮球，以前几乎每天下午要打一场比赛。转业后，这个爱好逐渐放弃了。他说，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决定今年开始恢复这个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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